等你的第三年

九月的風(fēng)卷著桂花香撞進(jìn)教學(xué)樓時，溫琂正在看手里的分班表。

紅色的打印紙貼在公告欄最顯眼的位置，被攢動的人影擋得七零八落。她踮了踮腳，目光越過前排一個染著黃毛的男生，終于在“高一（3）班”的列表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溫琂，夾在一串陌生名字中間，像她此刻的心情，不咸不淡。

“看到了嗎？”林玧寧的聲音從身后冒出來，帶著點剛跑完步的喘。她手里捏著兩瓶冰汽水，瓶身凝著的水珠滴在校服裙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我在（3）班第三個，你在我下面第五個。”

溫琂轉(zhuǎn)過身，接過汽水時指尖被冰得縮了一下。她沒擰開，只是低頭看瓶身上的橘子圖案，左臉那個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挺好，省得你上課傳紙條還要跨越半個教室。”

“誰要跟你傳紙條。”林玧寧挑眉，伸手戳了戳她的酒窩，“不過你這假笑能不能收收？剛那幾個男生看你的眼神，跟要把你釘在公告欄上似的?！?/p>

溫琂沒說話，只是把汽水往林玧寧那邊推了推。她對陌生人笑時總這樣，嘴角彎得恰到好處，眼神卻像隔著層磨砂玻璃，禮貌，卻拒人千里。只有在林玧寧面前，那層玻璃才會融化，露出藏在安靜底下的絮叨——比如現(xiàn)在，她正盯著林玧寧的馬尾辮：“你發(fā)繩歪了，昨天不是讓你換個新的嗎？”

“急著出門忘帶了?！绷肢j寧抬手理了理，忽然朝她身后抬了抬下巴，“看那邊?！?/p>

溫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公告欄另一側(cè)，圍了圈人，比她們這邊更熱鬧。人群中心站著個男生，白襯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清晰的青筋。他沒看分班表，只是靠著墻低頭玩手機，碎發(fā)垂在額前，側(cè)臉線條利落得像被刀削過。有人遞過去一瓶水，他沒接，只抬了抬眼，那眼神冷得像剛從冰柜里撈出來，遞水的女生瞬間紅了臉，捏著瓶子跑開了。

“李渲衍。”林玧寧的聲音壓得低了點，“初中部神話級別的人物，聽說物理競賽拿了全國金獎，籃球打得能讓女生尖叫到被教導(dǎo)主任罰站?！?/p>

溫琂“哦”了一聲，視線在他身上停頓了半秒，就轉(zhuǎn)了回來，繼續(xù)研究手里的汽水：“橘子味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喝這個？”

“你暑假在我家冰箱囤了三箱，當(dāng)我瞎？”林玧寧嗤笑一聲，剛想說什么，就被一陣騷動打斷。

李渲衍不知什么時候站直了身子，大概是查到了分班信息，轉(zhuǎn)身要走。他路過她們身邊時，溫琂剛好擰開汽水瓶蓋，“?！钡囊宦曒p響，氣泡爭先恐后地冒出來。也許是動作太急，一小股橘色的液體濺了出來，不偏不倚落在他的白襯衫上。

像雪地里落了滴橙汁。

溫琂的動作頓住了。

周圍的喧鬧仿佛被按了暫停鍵。她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扎過來，有好奇，有看戲，還有點不易察覺的敵意。她抬起頭，正好對上李渲衍的眼睛。

他的瞳孔很深，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落在她臉上，沒什么溫度。視線掃過她手里的汽水瓶，又落回襯衫上那片污漬，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對不……”溫琂剛想開口道歉，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小心點?！彼穆曇舯妊凵窀?，像初秋的風(fēng)刮過湖面，帶著點不耐煩。說完，他沒再看她，抬手撣了撣襯衫，徑直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白襯衫的衣角掃過溫琂的手臂，帶著點淡淡的雪松味，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周圍的目光漸漸散去，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林玧寧擰眉看著李渲衍的背影，又轉(zhuǎn)頭看溫琂：“這人什么態(tài)度？你又不是故意的?！?/p>

溫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剛才被他衣角掃過的地方，好像還殘留著一點涼意。她把汽水遞到嘴邊喝了一小口，橘子味的甜混著氣泡的麻，漫過舌尖。

“沒事?！彼读顺蹲旖?，這次的笑比剛才對著陌生人時真實了點，梨渦也深了些，“可能他今天心情不好吧?！?/p>

“心情不好就可以對人甩臉子？”林玧寧顯然不認(rèn)同，正想說什么，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嘖了一聲，“我媽，估計催我去領(lǐng)新書了?！?/p>

溫琂點點頭：“去吧，我在三班門口等你。”

林玧寧走后，溫琂站在原地，又喝了口汽水。她抬頭望向（1）班的方向，教室門敞開著，李渲衍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

其實她剛才沒說完——她想說，那人襯衫上的橙汁漬，像極了她昨天畫砸的水彩畫，明明是很鮮亮的顏色，落在白色上，卻顯得有點突兀。

教學(xué)樓外的廣播開始播放預(yù)備鈴，是首輕快的鋼琴曲。溫琂把沒喝完的汽水丟進(jìn)垃圾桶，轉(zhuǎn)身朝（3）班走去。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她身后投下長長的影子。她不知道，在她走進(jìn)教室的那一刻，（1）班靠窗的位置，有人剛放下手機，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落在了那個消失在門框后的背影上。

李渲衍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頓了頓，上面是剛從初中同學(xué)那里發(fā)來的消息：

“渲衍，看到溫琂沒？就那個總跟林玧寧在一起的女生，聽說跟你一樣在實驗樓考場考的試，數(shù)學(xué)好像考得不太好……”

他盯著屏幕看了兩秒，沒回，隨手按滅了手機。

窗外的桂花香又飄了進(jìn)來，混著九月的風(fēng)，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高一，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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