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車的尾氣在新小區(qū)門口漸漸散去時，張婉的指尖仍纏著那根紅繩。線尾的流蘇掃過掌心，像老巷子里江辭總愛扯她辮子的力道。抬頭望，新樓的玻璃幕墻映著流云，比老巷子最高的青磚房還要高出三個屋檐，花壇里的月季開得潑辣，層層疊疊的花瓣沾著午后的光，可她轉(zhuǎn)了三圈，也沒找見銀杏樹的影子。

　　“念念，快來挑房間！”媽媽的聲音裹著紙箱摩擦的沙沙聲傳來。張婉踩著光潔的地板往里走，鼻尖縈繞著新家具的木頭味，直到看見次臥那扇飄窗——窗臺足夠?qū)?，能穩(wěn)穩(wěn)放下她從老房子帶的銀杏樹苗。她蹲下來拆花盆外的舊報紙，土塊簌簌落在掌心，混著幾粒來自老巷子的碎磚屑。夜里整理東西時，她把江辭送的鐵皮盒擺在枕邊，那是個印著奧特曼的餅干盒，里面盛著半盒曬干的銀杏葉。風(fēng)從紗窗鉆進來，葉子就在盒里輕輕撞，窸窸窣窣的，像江辭總在她耳邊說的悄悄話：“等銀杏樹結(jié)果，我就把最圓的那顆埋在你窗臺下。”

　　轉(zhuǎn)學(xué)到新幼兒園那天，張婉在口袋里攥了片最完整的銀杏葉。葉脈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像江辭教她寫的“念”字筆畫。老師指著第三排空位說“你坐姜念旁邊”時，她的指甲差點掐進葉子里——那個扎高馬尾的女生轉(zhuǎn)過來，發(fā)尾掃過課桌邊緣，左邊嘴角的梨渦盛著笑：“我叫姜念，思念的念?！?/p>

　　張婉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這個“念”字像根細針，輕輕刺了下記憶里某個模糊的角落。她盯著姜念揚起的嘴角，那梨渦里盛著的笑意明明是陌生的，可“念”字從對方嘴里說出來時，舌尖抵著上顎的力度，竟讓她莫名想起老巷子里某片被風(fēng)吹落的銀杏葉——具體是哪片，怎么落的，又說不清楚了。

　　她慌忙低下頭，指尖把口袋里的銀杏葉攥得更緊，葉片邊緣的鋸齒硌著掌心。眼前的女生明明是第一次見，馬尾辮上的藍色發(fā)繩閃著陌生的光，可那個發(fā)音輕輕巧巧落進耳朵里時，還是讓她喉嚨發(fā)緊，像有片沒曬干的葉子堵在那兒。

　　姜念的鉛筆盒里總躺著彩色折紙，午休時她會折出串紙鶴，用棉線串起來掛在張婉的椅背上?！澳憧偯瞧~子，是有秘密嗎？”姜念的呼吸掃過張婉的耳畔，帶著草莓味橡皮擦的甜香。張婉沒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摸出那片銀杏葉，用美工刀小心地從中間劃開。葉片邊緣的豁口是江辭用指甲掐的，像個歪歪扭扭的星星，此刻兩個半片葉子拼在一起，豁口對著豁口，倒像兩個偷偷勾住的小拇指。

　　周末媽媽帶她去公園，遠遠看見坡上一片金黃。張婉的鞋跟在石板路上磕出急促的響，書包帶子從肩上滑下來也顧不上拉——直到看清樹牌上的“楊樹”二字，腳步才猛地頓住。楊樹葉比銀杏寬得多，邊緣帶著鋸齒，風(fēng)一吹就嘩啦啦地響，像16歲那年楊鑫唯發(fā)在朋友圈的照片。她記得他說“楊樹長得快，能替你擋風(fēng)雨”，那時她正躲在老巷子的銀杏樹下哭。張婉蹲下來撿了片最完整的楊樹葉，葉梗還帶著點黏手的汁液，她把它夾進鐵皮盒，讓它挨著銀杏葉躺好，像把兩個時空的暖意，輕輕疊成了厚厚的一沓。

　　夜里給銀杏樹苗澆水時，張婉的指尖突然觸到點新綠。手電筒的光晃過去，土縫里冒出個卷著的芽，嫩得像能掐出水。月光落在芽尖上，泛著淡淡的白，像江辭臨走時塞給她的那顆銀杏果，硬殼上還留著他的牙印，透著股不肯低頭的倔強勁兒。她想起老巷子里的約定，對著新芽小聲說：“你要快點長哦，等你結(jié)了果，就知道該送給誰了?！?/p>

　　窗外的風(fēng)突然掀起窗簾，一片楊樹葉打著旋飄進來，正好落在鐵皮盒上。張婉摸了摸那片葉子，突然笑了。有些等待其實不用急的——就像這棵樹苗總會發(fā)芽，就像叫姜念的女孩會帶著“念”字出現(xiàn)，時光總會把該遇見的人、該延續(xù)的故事，像遞糖果一樣，悄悄送到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