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冬雨淅淅瀝瀝下了三天,像扯不斷的愁緒,把整座城市都泡得發(fā)潮。蒲熠星站在公寓的窗前,看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指尖在冰冷的窗面上劃過,留下一道模糊的印記。
郭文韜今天回了北京,北大研究院有個項目評審會,他必須到場。臨走前,他拉著蒲熠星的手,反復叮囑:“別胡思亂想,等我回來?!逼鸯谛切χc頭,說“放心吧”,可看著郭文韜走進雨幕的背影,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垮了下來。
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看著郭文韜因為自己,一步步失去他珍視的講臺、項目和聲譽。不能再讓那些惡意像潮水一樣,淹沒他們僅存的喘息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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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熠星做的第一件事,是聯(lián)系媒體。
他翻出手機通訊錄里一個幾乎快要遺忘的名字——林薇,是他本科時的師妹,現(xiàn)在在一家專注于科技與教育報道的深度媒體工作。當年林薇寫畢業(yè)論文時,他幫著梳理過邏輯框架,兩人算有過幾分交情。
電話接通時,林薇的聲音帶著驚訝:“蒲師兄?好久沒聯(lián)系了,你……”
“我知道現(xiàn)在找你很唐突,”蒲熠星打斷她,語氣平靜得不像自己,“但我需要一個說話的機會,一個能把真相說清楚的機會?!?/p>
林薇沉默了幾秒,問:“是關于你和郭老師的事嗎?”
“是?!?/p>
“師兄,你想清楚了?現(xiàn)在輿論對你很不利,很多媒體只想挖噱頭,根本不在乎真相?!绷洲钡穆曇衾飵е鴵鷳n,“我們雖然是師妹師弟,但工作歸工作,我不能保證……”
“我明白?!逼鸯谛亲叩綍狼埃闷鹉欠荼凰鄣谜R齊的《科學通報》論文,“我不要你寫‘愛情故事’,也不要你替我們辯解。我只想讓你看看這些——我們的研究數(shù)據、合作過程、還有那些被歪曲的細節(jié)。如果你覺得有價值,就寫出來;如果覺得是麻煩,就當我沒找過你?!?/p>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林薇堅定的聲音:“地址發(fā)我,我現(xiàn)在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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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后,林薇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出現(xiàn)在蒲熠星的公寓門口。她穿著簡單的風衣,頭發(fā)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臉上沒施粉黛,眼神卻格外清亮。
“好久不見,師兄?!绷洲笔掌饌?,打量著這間彌漫著冷清氣息的公寓,目光在茶幾上那兩個并排放著的馬克杯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移開。
“坐吧?!逼鸯谛墙o她倒了杯熱水,“想知道什么,我知無不言?!?/p>
林薇沒有急著提問,而是從包里拿出錄音筆放在桌上,按下了錄音鍵?!皫熜?,我先說明白,我寫的稿子必須基于事實,不能有任何主觀美化。你們的關系、學術合作、外界的爭議,包括現(xiàn)在面臨的壓力,我都會寫進去??赡懿粫衲阆M哪菢印まD輿論’,甚至可能引來更多討論?!?/p>
“我明白?!逼鸯谛屈c頭,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資料,“這是我和文韜第一次在學術會上的交流記錄,當時有三十多個人在場,這里有他們的簽名;這是我們合作論文的原始數(shù)據備份,每一組數(shù)據都有實驗日志和見證人;還有這個……”他拿出一個筆記本,翻開泛黃的紙頁,“是我們討論模型優(yōu)化時的草稿,你可以看看,這里面沒有‘私情’,只有公式和邏輯?!?/p>
林薇一頁頁翻看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她做科技報道多年,對學術圈的合作模式并不陌生,單從這些資料來看,蒲熠星和郭文韜的合作軌跡清晰、數(shù)據扎實,完全符合正常的學術交流流程,所謂“靠關系謀取資源”的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這些……為什么之前不拿出來?”林薇抬頭問。
“拿給誰看?”蒲熠星自嘲地笑了笑,“給那些只關心‘兩個男人談戀愛’的營銷號看?還是給那些認定了‘私生活有問題就是學術不端’的人看?”
他想起那些匿名郵件里的污言穢語,想起公示欄上“違反公序良俗”的處分決定,聲音低了下去:“我們以為清者自清,以為用成果說話就行??涩F(xiàn)在才明白,當偏見已經扎根,真相反而成了最沒人愿意聽的東西?!?/p>
林薇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和疲憊,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她想起本科時,蒲熠星在講臺上給他們講量子力學,眼里閃爍的光芒;想起他為了幫自己找一份關鍵文獻,在圖書館翻了一下午舊期刊,手指被紙張劃出道子也毫不在意。
這樣的人,會是那些報道里“傷風敗俗”“學術不端”的樣子嗎?
“師兄,”林薇合上筆記本,語氣鄭重,“稿子我會寫,會客觀地寫。但我不敢保證效果,深度報道的傳播力,可能比不上那些博眼球的標題。”
“沒關系。”蒲熠星的嘴角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至少我們試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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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薇,蒲熠星沒有休息,又打開了電腦。他要做的第二件事,是聯(lián)系那些曾經向他們表達過理解的同行和朋友。
他建了一個名為“理性討論”的微信群,把名單上的十幾個人拉了進來——有當年在學術會上為他們辯解過的老教授,有和他們合作過項目的年輕學者,甚至還有幾個一直支持他們的學生。
群剛建好,就有人發(fā)來消息:“熠星,你想做什么?”是中科院的一位老研究員,當年在數(shù)學年會上,曾公開說過“學術圈該關注成果,不是私生活”。
“李老師,我想請大家?guī)蛡€忙?!逼鸯谛窃谌豪锴孟挛淖?,“我整理了一份關于我和文韜合作研究的詳細說明,包括數(shù)據來源、實驗過程和學術價值。如果大家覺得沒問題,能不能幫忙轉發(fā)一下?不用表態(tài),不用站隊,只讓更多人看到事實就行?!?/p>
他把準備好的文檔發(fā)進群里,文檔里沒有一句關于“戀情”的解釋,只字未提外界的爭議,通篇都是對研究本身的闡述——從2019年第一次學術會議上的觀點碰撞,到2020年共同申請的跨學科課題,再到2021年發(fā)表的論文細節(jié),每一步都附有時間、地點和見證人,像一份嚴謹?shù)膶W術報告。
群里安靜了十幾分鐘,大概是大家都在看文檔。然后,李老師率先回復:“我轉發(fā)。學術的事,就該用學術的方式說清楚。”
緊接著,南京大學一位教理論物理的年輕教授也發(fā)來消息:“我也轉發(fā)。蒲熠星的量子計算模型,去年在我們系的研討會上展示過,邏輯閉環(huán)很扎實,沒必要被那些雜音玷污。”
“算我一個,”是郭文韜帶過的一個博士生,“郭老師教我們做研究時,最強調‘數(shù)據說話’,現(xiàn)在該我們幫他把數(shù)據亮出來了?!?/p>
群里的消息一條接一條,有人提出文檔里某個實驗細節(jié)可以補充得更詳細,有人說可以附上原始數(shù)據的公開鏈接,還有人主動提出“我認識幾個學術公眾號的編輯,我去聯(lián)系他們”。
蒲熠星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消息,眼眶忽然有些發(fā)熱。他一直以為自己和郭文韜是孤軍奮戰(zhàn),卻沒想到,在那些喧囂的惡意背后,還有這么多人在默默關注、愿意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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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蒲熠星幾乎沒合過眼。
他跟著林薇去采訪了當年見證他們初次合作的老教授,對著鏡頭,老教授拍著桌子說:“學術圈就該有不同的聲音、不同的合作模式!他們倆能把數(shù)學和物理結合得這么好,是本事!憑什么因為私人關系就否定他們的成果?”
他整理出所有被惡意篡改的“證據”,做成對比圖——把那張被斷章取義的走廊合影,和完整的學術沙龍大合影放在一起;把被剪輯過的“親密聊天記錄”,和上下文完整的對話截圖放在一起;把那些所謂的“開房記錄”,和對應的學術會議日程放在一起,時間、地點嚴絲合縫。
他甚至聯(lián)系上了那位發(fā)匿名恐嚇信的寄件人——通過快遞單號反查,發(fā)現(xiàn)是一個剛從南大畢業(yè)的學生,因為當年申請蒲熠星的研究生被拒,一直懷恨在心。蒲熠星沒有報警,只是給對方發(fā)了一條消息:“學術之路靠的是實力,不是報復。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用成果超過我,而不是躲在暗處扔石頭。”
林薇的深度報道發(fā)出來那天,蒲熠星正在給郭文韜視頻通話。屏幕里,郭文韜剛結束評審會,坐在北大的未名湖畔,身后是光禿禿的柳樹。
“你看了嗎?”蒲熠星把手機鏡頭對準電腦屏幕。
郭文韜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看了。寫得很好。”
報道的標題很平實——《當學術遇見爭議:兩位跨學科研究者的合作與困境》,沒有煽情的詞匯,沒有狗血的猜測,只用扎實的采訪、數(shù)據和時間線,還原了他們從學術合作到私人關系的全過程,最后落在一句:“評價學者的最終標準,應是他們?yōu)橹R邊界拓展了多少,而非他們愛上了誰?!?/p>
“轉發(fā)量……好像不高?!逼鸯谛撬⒅撁?,有些沮喪。相比那些煽動性的標題,這樣的深度報道,在信息流里顯得如此不起眼。
“沒關系。”郭文韜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暖意,“至少我們說了,有人聽了。這就夠了?!?/p>
正說著,蒲熠星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群里的消息——李老師轉發(fā)的報道,被中國物理學會的官方賬號轉載了;那位南大教授的朋友圈,引來不少同行點贊;甚至有幾個之前保持沉默的合作方,發(fā)來消息說“愿意繼續(xù)推進項目”。
像投入湖面的石子,雖然沒能掀起巨浪,卻蕩開了一圈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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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雨停了。蒲熠星站在窗前,看到天邊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像被烏云遮住的月亮,終于露出了一絲輪廓。
他知道,這遠遠不夠。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見不會因為一篇報道就消失,那些惡意攻擊也不會因為幾條澄清就停止。但他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好像輕了些。
至少他試過了。試過用理性對抗偏見,用事實回應謠言,試過不躲不逃,站出來為自己和郭文韜的研究、感情,掙一個被正視的機會。
手機響了,是郭文韜發(fā)來的消息:“買了明天回南京的票。等我?!?/p>
蒲熠星笑著回復:“好。給你留了鴨血粉絲湯的料包,回來煮給你吃?!?/p>
窗外的云隙里,月亮悄悄探出頭,給濕漉漉的城市鍍上了一層銀輝。蒲熠星伸出手,仿佛能觸到那點清冷的光。他想,或許努力的意義,從來都不是立刻看到結果,而是在黑暗里往前走的時候,能讓自己相信,前面真的有光。
只是那時的他還不知道,有些黑暗太過濃稠,僅憑一點微光,根本照不亮前路。而郭文韜心里的那根弦,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繃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