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陽光變得更加熾熱，像要把整個城市都融化掉。老巷子里的蟬鳴不知疲倦地響著，拉長了夏日的慵懶。

赴夏和陳憾生的關系，也像這天氣一樣，逐漸升溫。

他們會一起在清晨去菜市場，看那些新鮮的蔬菜水果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聽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陳憾生會用相機拍下那些鮮活的色彩和生動的表情，赴夏則會把這些畫面記在心里，變成日后畫布上的靈感。

他們會一起去郊外寫生或采風。赴夏帶著畫板，陳憾生背著相機，在田野間漫無目的地行走。風吹過稻田，掀起一片綠色的波浪，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憾生會給赴夏拍很多照片，捕捉她專注畫畫時的側臉，捕捉她看到美景時驚喜的表情。赴夏則會畫下陳憾生低頭擺弄相機的樣子，畫下他站在風景里的背影。

他們的畫室和住處離得很近，有時陳憾生會在晚上過來，看赴夏畫畫。他不說話，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赴夏起初會有些不自在，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他的存在。畫室里只有畫筆劃過畫布的沙沙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氣氛寧靜而溫馨。

有一次，赴夏畫到深夜，抬頭時發(fā)現陳憾生靠在椅子上睡著了。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柔和的輪廓。他的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wěn)的夢。赴夏心里一動，輕輕起身，拿了一條薄毯蓋在他身上。

就在這時，陳憾生忽然睜開了眼睛，嚇了赴夏一跳。

“吵醒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沒有。”他搖搖頭，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畫完了？”

“嗯，差不多了?！?/p>

他坐起身，看著畫布上的畫。那是一幅夜景，畫的是他們一起去過的郊外，月光下的稻田和遠處的樹林，色彩寧靜而朦朧。

“很美。”他說，“和你一樣?！?/p>

赴夏的臉瞬間紅了，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不敢看他，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

畫室里安靜下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曖昧而緊張的氣息。

忽然，陳憾生伸出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看著他。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幽深的湖水，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渴望，有猶豫，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痛苦？

“赴夏，”他低聲叫她的名字，聲音有些沙啞，“我……”

他的話沒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蟬鳴，像是被什么驚擾了。陳憾生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松開了手，眼神恢復了平時的疏離，甚至帶著一絲慌亂。

“很晚了，我該回去了。”他站起身，拿起相機包，匆匆往外走。

“陳憾生！”赴夏叫住他，心里充滿了疑惑和失落，“你剛才想說什么？”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沒什么。早點休息?！?/p>

說完，他便快步離開了，留下赴夏一個人站在畫室里，對著那幅未干的畫，心里空落落的。

那一晚，赴夏失眠了。她不明白陳憾生為什么會突然改變態(tài)度，他眼里的痛苦和猶豫，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從那以后，陳憾生似乎有意無意地在避開她。有時在巷子里遇見，他也只是匆匆點頭，然后快步離開。赴夏幾次想找機會問他，卻都被他躲閃過去。

她心里既委屈又生氣，還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她不明白，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直到有一天，她去陳憾生住的巷子找他。她站在他的門口，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敲響了門。

門開了，出來的卻不是陳憾生，而是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女人，應該是他的母親。

“你找憾生嗎？”女人問。

“嗯，阿姨，他在嗎？”

女人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嘆了口氣：“他不在，去醫(yī)院了?！?/p>

“醫(yī)院？”赴夏心里一緊，“他怎么了？生病了嗎？”

女人猶豫了一下，說：“他……身體一直不太好。有很嚴重的心臟病，不能累著，也不能情緒太激動。前幾天不知道怎么了，又犯病了，被我們送進醫(yī)院了。”

赴夏如遭雷擊，愣在原地，腦子里一片空白。心臟??？她從來不知道。難怪他看起來總是有些蒼白，難怪他有時會突然沉默，難怪那天晚上他會有那樣的反應……

原來，他不是故意疏遠她，而是他的身體不允許他靠近。

“他……嚴重嗎？”赴夏的聲音有些顫抖。

“老毛病了，時好時壞?！迸说难廴t了，“醫(yī)生說，要靜養(yǎng)，不能受刺激。這孩子，就是不聽話，總背著相機到處跑，說什么要抓住最后的光影……”

最后的光影……

這五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赴夏的心上。她忽然明白了陳憾生為什么那么迷戀攝影，為什么那么想留住那些瞬間。因為他自己的時間，可能本身就所剩無幾。

她轉身往醫(yī)院的方向跑，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陽光依舊熾熱，蟬鳴依舊聒噪，但她的心里卻一片冰涼。

原來，在那些看似熾熱美好的時光里，一直隱藏著這樣沉重的隱憂。他們的夏天，從一開始，就注定帶著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