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洞的屋頂漏下天光，像道慘白的刀疤。黑影帶著腥風砸向地面，青石板被震得簌簌掉渣。張楚嵐借著光看清了——那不是人，也不是活尸，是個裹著黑布的東西，身形佝僂，四肢卻像猿猴似的頎長，指爪在晨光里泛著冷鐵色。

“寶兒姐！”張楚嵐喊了一聲，手已經摸向腰間——那里藏著他從龍虎山帶出來的幾張黃符，對付這種邪門玩意兒或許能用上。

馮寶寶沒回頭，只是反手抽出了那根木棍。黑影落地的瞬間突然彈起，速度快得像道黑煙，直撲馮寶寶后心。徐四罵了句娘，甩棍帶著破空聲攔過去，卻被黑影輕易避開，爪風擦著徐四的胳膊掃過，頓時撕開一道血口子，傷口處冒出黑泡，像是被什么東西腐蝕了。

“有毒！”徐三急了，數道炁絲如網般撒向黑影。這炁絲是他練了多年的本事，堅韌度堪比鋼絲，尋常異人被纏上絕難掙脫?？赡呛谟熬瓜駴]有實體似的，炁絲穿過它的身體，只帶起幾片飄落的黑布。

“是‘影蠱’！”柳掌柜突然嘶吼起來，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響，“是苗疆的‘蝕影蠱’！這東西能吞噬影子化形，物理攻擊沒用！”

馮寶寶似乎聽懂了，腳步猛地一頓，原本直來直去的木棍突然變了軌跡，帶著一股剛猛的炁橫掃而出。這一棍沒碰著黑影，卻精準地打在它投在墻上的影子上！

“嗷——”黑影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裹著的黑布劇烈翻騰，像是里面有無數蟲子在亂撞。它踉蹌著后退幾步，墻上的影子變得模糊扭曲。

“打中了！”張楚嵐眼睛一亮，“寶兒姐，打它的影子！”

馮寶寶沒應聲，卻像是接收到指令，木棍舞得更快了。她不看黑影本體，只盯著地上不斷移動的影子，每一擊都帶著恰到好處的炁，逼得黑影連連后退，尖嘯聲越來越凄厲。

徐四捂著流血的胳膊，臉色鐵青：“這到底是啥鬼東西？苗疆的人跟咱有仇？”

“不是苗疆的人，是用苗疆蠱術的外人！”柳掌柜的聲音發(fā)顫，“蝕影蠱是五毒教的禁術，早就失傳了！除非……除非是‘十字會’的人！”

“十字會？”張楚嵐皺眉，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公司的海外異人檔案里見過，是個近些年才冒頭的神秘組織，據說專門搜羅失傳的邪術秘法。

就在這時，黑影突然停止了掙扎，黑布下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手里捏著張灰符——跟那些活尸胸口貼的一模一樣。它將符紙往自己影子上一按，影子頓時穩(wěn)定下來，甚至反過來看向眾人，在地面上扭曲出一個詭異的笑臉。

“符……交出來……”黑影的聲音像是無數只蟲子在振翅，“否則……死?！?/p>

張楚嵐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半張鎮(zhèn)魂符，看來這東西才是對方的真正目標。他剛想說話，馮寶寶突然動了，這次她沒打影子，而是將木棍狠狠插進地面，一股精純的炁順著木棍涌入地底。

“嗡——”整間客棧像是被什么東西震了一下，地面上的艾草突然無風自動，纏繞著涌向黑影的影子。更詭異的是，那些被馮寶寶戳死的活尸留下的黑血，竟順著石板縫隙流出來，在地上匯成一個模糊的圓圈，將黑影困在中間。

“這是……”徐三瞪大了眼睛，“寶兒姐在用炁操控這些東西？”

柳掌柜的黑洞洞眼窩對著馮寶寶，突然喃喃道：“沒錯了……是巫祝的‘地脈引’……她果然是……”

黑影似乎慌了，瘋狂掙扎，卻被黑血圈死死困住。馮寶寶一步步走過去，木棍扛在肩上，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她沒再攻擊，只是盯著黑影，突然開口，聲音還是沒什么起伏，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身上，有鈴鐺的味兒?！?/p>

黑影猛地一僵，黑布下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就在這時，它懷里突然掉出個東西，“叮鈴”一聲落在地上——是個青銅小鈴，鈴身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跟活尸皮膚上的金紋一模一樣。

馮寶寶的目光落在銅鈴上，瞳孔微微收縮，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茫然。她伸手想去撿，黑影卻突然爆發(fā)出一陣黑煙，硬生生沖破黑血圈，撞開后墻逃了出去，只留下那只青銅鈴在地上滾動。

“別追！”柳掌柜喊住要動身的徐四，“蝕影蠱怕光，白天不敢出來，晚上才會再找過來。你們必須在天黑前離開鳳凰城?！?/p>

張楚嵐撿起地上的青銅鈴，入手冰涼，鈴身的紋路硌得手心發(fā)癢。他晃了晃，鈴鐺沒響，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這鈴是‘鎮(zhèn)魂鈴’的仿品?！绷乒翊鴼庹f，“真正的鎮(zhèn)魂鈴是苗疆五毒教的圣物，能喚醒地脈里的巫祝之力。十字會的人在找它，也在找……能驅動它的人?！彼聪蝰T寶寶，“剛才那黑影說的‘符’，不止是你手里的半張鎮(zhèn)魂符，還有……她?！?/p>

張楚嵐的心沉了下去：“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張錫林和我爺爺，還有寶兒姐，到底是什么關系？”

柳掌柜沉默了很久，久到張楚嵐以為她不會回答，才緩緩開口：“三十年前，張錫林帶著一個姑娘來過這里，就是她。”她指向馮寶寶，“那時候她跟現在一模一樣，一點沒變。張錫林給了我半張鎮(zhèn)魂符，說如果有一天有人帶著另一半符來找她，就把她往苗疆送，說只有那里能讓她避開‘天罰’?！?/p>

“天罰？”

“巫祝的力量太強，會引來天道反噬?！绷乒竦穆曇粼絹碓降?，“張錫林說，她是‘容器’，裝著不該存在于現世的力量。甲申之亂后，那些失蹤的八奇技傳人，都跟這‘容器’有關……”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來。徐三想去扶她，卻被她推開：“別碰我……我被蝕影蠱的氣沾到了，活不成了?！彼龔膽牙锩鰝€油布包，遞給張楚嵐，“這是張錫林留下的，說等你看到青銅鈴，就交給你?！?/p>

張楚嵐接過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是個巴掌大的木盒，盒面上刻著跟鎮(zhèn)魂鈴一樣的紋路。

“走！往南走！”柳掌柜突然提高聲音，拐杖指向后墻的破洞，“穿過亂葬崗，沿著溪水走三天，就能看到苗疆的界碑！記住，別相信穿白衣服的苗女，她們是……”

她的話沒說完，突然頭一歪，栽倒在地，手里的拐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纏在上面的銅絲散落開來，露出里面裹著的東西——是半片干枯的人皮，上面用朱砂畫著個殘缺的符咒，正好能和張楚嵐手里的半張鎮(zhèn)魂符拼在一起。

徐四探了探柳掌柜的鼻息，搖了搖頭：“沒氣了?！?/p>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屋頂漏下的風嗚嗚作響。張楚嵐捏著那個木盒，手心全是汗。他看向馮寶寶，姑娘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戳著那只青銅鈴，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玩意兒。

“寶兒姐，”張楚嵐走過去，“我們得走了，去苗疆?！?/p>

馮寶寶抬頭看他，黑眼睛里映著屋頂的破洞：“去苗疆，找什么？”

張楚嵐握緊了手里的半張符，又看了看地上柳掌柜的尸體，深吸一口氣：“找你是誰，找我爺爺到底做了什么?！?/p>

陽光從破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只青銅鈴突然自己滾了滾，停在馮寶寶的腳邊，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等待。

張楚嵐知道，從踏入這家客棧開始，他和馮寶寶就再也回不去那個種辣椒、摘西瓜的小院了。前路是十萬大山的迷霧，是苗疆蠱術的陰狠，是十字會的追殺，還有那個橫跨了近百年的秘密。

但他別無選擇。

因為那秘密里，有他爺爺的影子，有馮寶寶丟失的過去，更有他必須面對的命運。

“走?！睆埑拱涯竞腥M背包，又將青銅鈴揣進兜里，“徐三徐四，跟緊了?！?/p>

馮寶寶站起身，把木棍重新別回腰后，習慣性地往張楚嵐身邊靠了靠。她沒問要去多久，也沒問會不會危險，只是像每次出發(fā)時一樣，安靜地跟在他身后。

四人穿過破洞走出客棧，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田老頭早就不見了蹤影，老街空無一人，只有青石板上的血跡提醒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往南，就是亂葬崗的方向，再往南，是十萬大山，是苗疆的地界。

張楚嵐回頭看了一眼“趕尸客?！钡哪矩遥翌~上的鈴鐺圖案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他不知道，這一去，等待他們的將是比活尸和蝕影蠱更可怕的東西——那些藏在蠱毒和巫術背后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