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蘇：球場邊的向陽花

九月的風(fēng)帶著夏末最后一點燥熱，卷過明德中學(xué)的籃球場。午后的陽光慷慨地鋪滿地面，將奔跑跳躍的少年們身影拉得頎長，汗水砸在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又很快被蒸發(fā)。

籃球撞擊地面的“咚咚”聲、球鞋摩擦的“吱呀”聲、少年們的呼和笑鬧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這片場地獨(dú)有的喧囂。

朱志鑫站在三分線外，指尖轉(zhuǎn)著籃球，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場上。他穿著一身限量版的球星簽名款球衣，寬松的版型也掩不住流暢的肌肉線條，身形在一眾少年里顯得格外挺拔惹眼。陽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鼻梁高挺，唇線清晰，哪怕只是隨意站著，也自帶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卻又偏偏吸引著場邊不少目光。

“阿志，傳球！”

張極的聲音穿透嘈雜，他正靈活地擺脫防守隊員，朝著籃下空位跑去。朱志鑫手腕輕抖，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精準(zhǔn)的拋物線，穩(wěn)穩(wěn)落在張極手里。張極接球、起跳、上籃，動作一氣呵成，籃球應(yīng)聲入網(wǎng)。

“漂亮！”場邊有人叫好。

張極落地后沖朱志鑫比了個手勢，笑著跑回來：“還是你這球傳得舒服。”

朱志鑫沒怎么笑，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視線卻越過張極，落在了場地另一側(cè)。

那里，蘇新皓正低著頭系鞋帶。

他穿的是一雙洗得有些發(fā)白的普通籃球鞋，藍(lán)色的鞋面邊緣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身上的球衣也是學(xué)校統(tǒng)一發(fā)的舊款，不太合身，顯得他身形更單薄了些。蘇新皓的頭發(fā)軟軟地搭在額前，遮住了一點眼睛，露出的側(cè)臉線條干凈柔和，皮膚是那種常年待在室內(nèi)、沒怎么被曬過的白皙。

他似乎察覺到了注視，系鞋帶的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望過來，正好對上朱志鑫的目光。

那目光算不上友好，帶著點審視，甚至可以說有點……漠然的輕蔑。

蘇新皓像被燙到一樣，迅速低下頭，手指有些慌亂地將鞋帶系緊，打了個結(jié)，又拽了拽，像是怕沒系牢。他的耳朵悄悄紅了，連帶著脖頸也泛起一點粉色。

朱志鑫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查的、帶著嘲諷意味的弧度。

他知道蘇新皓。高一同班同學(xué)，成績好得離譜，常年霸占年級第一的位置，老師眼里的寶貝疙瘩。但在這籃球場上，他就像個誤入狼群的兔子，動作生澀，體能一般，除了偶爾能靠著不錯的反應(yīng)速度搶個球，幾乎沒什么存在感。

偏偏體育老師不知怎么想的，非要搞個班級聯(lián)合訓(xùn)練，美其名曰“增強(qiáng)集體榮譽(yù)感”，把他們這些校隊主力和蘇新皓這種“邊緣分子”湊到了一起。

“喂，那個誰?！敝熘决伍_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蘇新皓耳中。

蘇新皓身體一僵，慢慢轉(zhuǎn)過身，抬頭看向他，眼神里帶著點疑惑和不易察覺的緊張：“……朱志鑫同學(xué)，你叫我嗎？”

“不然呢？”朱志鑫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剛才那球，為什么不跑位？”

蘇新皓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剛才一次進(jìn)攻，自己因為沒及時跟上，導(dǎo)致傳球路線被斷了。他小聲解釋：“我……我沒反應(yīng)過來。”

“沒反應(yīng)過來？”朱志鑫挑眉，語氣里的嘲諷更明顯了，“蘇新皓，這里是籃球場，不是你的書桌。反應(yīng)不過來就別占著位置，礙眼。”

周圍的喧鬧似乎安靜了一瞬，幾道目光投了過來。張極想說什么，被朱志鑫一個眼神制止了。

蘇新皓的臉?biāo)查g變得有些蒼白，嘴唇抿了抿，沒反駁，只是攥緊了手里的籃球，指節(jié)微微泛白。他知道自己打得不好，也知道朱志鑫他們這些校隊的看不起他，可被這樣直白地說“礙眼”，還是覺得難堪，像有細(xì)小的針在刺著皮膚。

“朱志鑫，差不多得了?！弊蠛奖е@球走過來，他個子也高，性格直爽，看不慣朱志鑫這副樣子。

朱志鑫瞥了左航一眼，沒理他，視線又落回蘇新皓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下節(jié)課是體能訓(xùn)練，繞著操場跑十圈。你，跟我一組?！?/p>

蘇新皓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驚訝。十圈？他體能本來就一般，平時最多跑五圈就撐不住了。而且跟朱志鑫一組……他光是想想朱志鑫那毫不留情的速度和眼神，就覺得腿軟。

“我……我可能跑不完……”他鼓起勇氣，聲音還是很小。

“跑不完也得跑?！敝熘决未驍嗨?，語氣冷硬，“既然來了籃球隊，就得遵守隊里的規(guī)矩。跟不上？那就自己想辦法跟上。”

說完，他不再看蘇新皓，轉(zhuǎn)身走向場邊，拿起自己的水瓶喝了一口。陽光照在他身上，卻仿佛沒帶來多少溫度，反而像籠罩著一層冰冷的陰影。

蘇新皓站在原地，手里的籃球被他捏得緊緊的。他看著朱志鑫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圍或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只覺得喉嚨發(fā)緊，鼻尖有點酸。

為什么……朱志鑫總是針對他呢？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們沒什么交集，除了同班和這莫名其妙的籃球隊，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芍熘决慰此难凵瘢偸菐е环N讓他害怕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別理他?！币恢皇州p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鄧佳鑫的聲音溫和地響起，“他就這樣，習(xí)慣了。實在跑不動就慢慢跑，老師不會說什么的。”

蘇新皓轉(zhuǎn)過頭，看到鄧佳鑫站在身邊，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睛彎彎的，像月牙，讓人覺得很舒服。他點了點頭，小聲說了句“謝謝”。

鄧佳鑫剛想說什么，忽然眼神一頓，往蘇新皓身后看了一眼。蘇新皓也跟著回頭，發(fā)現(xiàn)左航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鄧佳鑫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正低著頭，專注地……系鞋帶？

他的動作有點夸張，手指來來回回地繞著，像是在打一個極其復(fù)雜的結(jié)，嘴里還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鄧佳鑫看到他這副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開了。

左航系鞋帶的動作隨著鄧佳鑫的離開慢慢停了下來，他抬起頭，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剛才那個對著鞋帶較勁的人不是他。張峻豪湊過來拍了他一下：“航哥，你鞋帶系得挺別致啊，練新技能呢？”

左航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關(guān)你屁事?！闭f完，抱著籃球轉(zhuǎn)身走向另一邊，留下張峻豪一臉莫名其妙。

蘇新皓也覺得奇怪，但他很快被即將到來的體能訓(xùn)練的恐懼攫住了心神，沒再多想。

上課鈴聲響起，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子，讓所有人集合。

朱志鑫站在隊伍最前面，身姿挺拔，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蘇新皓身上，眼神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催促。

蘇新皓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跑就跑吧，他不想被朱志鑫看扁。

只是，當(dāng)他跟著朱志鑫的身影沖出去，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聽著耳邊呼嘯的風(fēng)聲和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朱志鑫那句“跟不上就自己想辦法”，到底有多殘忍。

陽光依舊熾熱，卻照不進(jìn)蘇新皓心里那片被朱志鑫投下的、小小的陰影里。他咬著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視線模糊中，只能看到那個遙遙領(lǐng)先的背影，冷硬而決絕。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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