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能訓練的十圈，對蘇新皓來說幾乎是一場酷刑。
他跟著朱志鑫沖出去的瞬間，就知道自己被遠遠甩開了。朱志鑫的步頻又穩(wěn)又快，像一臺精密運轉的機器，根本沒把身后的人放在眼里。蘇新皓拼盡全力追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像要沖破肋骨的束縛，呼吸聲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感。
跑到第五圈時，他的腳步開始發(fā)虛，眼前陣陣發(fā)黑，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澀得他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彎著腰大口喘氣，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投向跑道前方。
朱志鑫早就跑完了自己的份額，正站在樹蔭下喝水，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煩，就那樣平靜地看著，仿佛在觀察一只掙扎的獵物。
那眼神比任何嘲諷都更讓蘇新皓難受。他咬了咬牙，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重新直起身，拖著灌了鉛一樣的腿，繼續(xù)往前跑。
“加油啊，蘇新皓！”
一個清亮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蘇新皓側頭一看，是穆祉丞。他剛跑完自己的圈數(shù)，正站在跑道邊，手里拿著毛巾，沖他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穆祉丞個子不算高，性格卻很開朗，像個小太陽，和誰都能聊上幾句。
“謝……謝謝。”蘇新皓喘著氣，勉強回了個笑容。
有了這句鼓勵，他像是多了點力氣，腳步又穩(wěn)了些。跑到第七圈時，他實在撐不住了，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一只手及時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點?！?/p>
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新皓抬頭，看到鄧佳鑫站在身邊，臉上帶著擔憂。“別硬撐了，剩下的我?guī)湍愀蠋熣f一聲吧？”
蘇新皓搖搖頭，剛想說話，就聽到一個冷硬的聲音插了進來：“他自己的事，自己解決?！?/p>
朱志鑫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手里的水瓶已經空了，他隨手將瓶子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動作干脆利落?！芭懿煌昃屠^續(xù)跑，什么時候跑完，什么時候休息。”
鄧佳鑫皺了皺眉：“朱志鑫，他已經快極限了，再跑下去會出事的。”
“出事？”朱志鑫挑眉，目光掃過蘇新皓蒼白的臉和顫抖的腿，語氣沒什么起伏，“這點運動量就出事，那他根本不該來籃球隊?！?/p>
蘇新皓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一絲刺痛，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一點。他推開鄧佳鑫的手，挺直了背脊，看著朱志鑫，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股倔強：“我能跑完。”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低著頭，一步一步地挪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朱志鑫看著他近乎執(zhí)拗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沒再說話，轉身走回了樹蔭下。只是這一次，他的視線沒有離開蘇新皓的身影。
鄧佳鑫看著這一幕，無奈地嘆了口氣，對穆祉丞說：“你去拿瓶水過來，等他跑完給他?！?/p>
穆祉丞點點頭，跑向了休息區(qū)。
左航和張峻豪也剛跑完，靠在欄桿上休息。左航看著蘇新皓艱難的樣子，又瞥了眼樹蔭下的朱志鑫，嗤笑一聲：“朱志鑫這是閑得慌？跟個新人較什么勁?！?/p>
張峻豪撓了撓頭：“可能是覺得蘇新皓太弱了吧？畢竟咱們隊馬上要打聯(lián)賽了，拖后腿確實不太好?！?/p>
“弱就慢慢練，用得著這么逼人家？”左航撇撇嘴，視線無意中掃過不遠處的鄧佳鑫，像是被什么蟄了一下，突然低下頭，蹲在地上，開始系鞋帶。
他今天穿的是雙新鞋，鞋帶明明系得好好的，他卻解開來，重新一遍遍地繞著，手指動作飛快，嘴里還低聲念叨著：“交叉，繞圈，穿過……不對，重來……”
張峻豪看得一臉懵：“航哥，你鞋帶又咋了？剛不是系過了嗎？”
左航頭也沒抬：“你懂什么，這叫雙重保險，防止等會兒打球的時候散開?！?/p>
張峻豪更懵了：“可我們接下來是自由練習啊……”
左航沒理他，繼續(xù)跟自己的鞋帶較勁。
鄧佳鑫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看了一眼，眼神復雜，最終還是移開了目光，望向跑道上那個還在堅持的瘦小身影。
蘇新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完最后三圈的。當他踉蹌著沖過終點線時，眼前一黑，直接癱坐在了地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喉嚨里又干又痛。
一瓶水遞到了他面前，瓶口擰開了。蘇新皓抬頭，看到朱志鑫站在他面前，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愣住了，沒接。
朱志鑫也沒收回手，只是重復了一遍：“拿著?！?/p>
這時，穆祉丞也拿著水跑了過來，看到這一幕，愣了一下，把水遞給蘇新皓：“蘇新皓，喝點水吧?！?/p>
蘇新皓接過穆祉丞的水，低聲道了謝，擰開瓶口喝了一大口。清涼的水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那種灼燒感。
朱志鑫看著他接過別人的水，眼神沉了沉，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將水瓶重新擰好，揣回了口袋里。
“體能太差了。”他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蘇新皓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他不明白朱志鑫到底想干什么，是單純的惡劣，還是……有別的原因？他不敢深想，也不想深想。他只想離這個人遠一點。
休息了好一會兒，蘇新皓才緩過來，慢慢站起身，想回教室。剛走沒兩步，就被朱志鑫叫住了。
“明天早上六點，操場集合。”朱志鑫站在不遠處，背對著陽光，看不清表情，“我陪你練體能。”
蘇新皓猛地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六點？我……”
“沒時間？”朱志鑫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那就請假。總之，明天六點，我不想在操場看不到人?！?/p>
說完，他沒再給蘇新皓反駁的機會，轉身和走過來的張極一起離開了。
“你干嘛突然要給蘇新皓開小灶??？”張極邊走邊問，語氣里帶著好奇，“你不是最煩帶新人了嗎？”
朱志鑫踢飛了腳邊的一顆小石子，淡淡道：“老師說他有潛力，讓我多帶帶。”
張極顯然不信：“得了吧，你什么時候這么聽老師的話了？再說了，蘇新皓那體能，哪有什么潛力……”
朱志鑫沒再解釋，只是腳步加快了些。
張極看著他的側臉，總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只能聳聳肩，跟了上去。
蘇新皓站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瓶沒喝完的水，指尖冰涼。明天早上六點……他光是想想就要起那么早，還要面對朱志鑫，就覺得頭皮發(fā)麻。
他想拒絕，可是朱志鑫的態(tài)度那么強硬，他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別擔心，朱志鑫雖然看著兇，但應該不會太過分的?！编嚰仰巫哌^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實在不行，我明天也早點過來，陪你一起？”
蘇新皓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鄧佳鑫。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解決?！?/p>
他不想麻煩別人，尤其是因為朱志鑫這種人帶來的麻煩。
鄧佳鑫看著他倔強的樣子，笑了笑：“那好吧，有事隨時叫我。”
蘇新皓點點頭，和鄧佳鑫、穆祉丞道別后，慢慢往教學樓走去。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孤單。
回到家，蘇新皓累得倒在沙發(fā)上就不想動了。他家住在老城區(qū)的一個舊小區(qū)里，房子不大，只有兩室一廳，墻壁有些斑駁。媽媽還在外面打工沒回來，爸爸走得早，家里平時就他一個人。
他休息了一會兒，掙扎著起來煮了點面條當晚飯，吃完后就回房間寫作業(yè)了。他的成績一直很好，這是他唯一能讓媽媽驕傲的地方，也是他在這個處處不如人的環(huán)境里，唯一能抓住的一點底氣。
寫著作業(yè)，他的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了下午的籃球場，飄到了朱志鑫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
他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蘇新皓想不通，越想越煩躁，干脆放下筆，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昏黃的路燈發(fā)呆。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天還沒亮，蘇新皓就被鬧鐘叫醒了。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畢，換上運動服，拿著書包和水杯，輕輕帶上門，走出了家門。
清晨的空氣帶著涼意，街道上沒什么人，只有幾個晨練的老人。蘇新皓裹緊了衣服，加快腳步往學校走去。
六點整，他準時出現(xiàn)在操場上。朱志鑫已經到了，穿著一身黑色的運動服，正在做熱身運動。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身影，少了平時的疏離和冷漠，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聽到腳步聲，朱志鑫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挺準時。”
蘇新皓沒說話，走到一邊，也開始笨拙地做熱身。
“先繞操場跑五圈，速度不用太快，保持勻速?！敝熘决蔚穆曇魝鱽恚芭芡晡覀兙氝\球?！?/p>
蘇新皓點點頭，跟著朱志鑫跑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早上體能比較充沛，或許是朱志鑫有意放慢了速度，這五圈蘇新皓跑下來雖然也累，但比昨天輕松了不少。
跑完步，朱志鑫把一個籃球丟給了他：“運球，左右手各一百次，不許掉球?！?/p>
蘇新皓接住籃球，開始練習。他的運球動作很生疏，球總像不聽使喚一樣，好幾次差點掉在地上，引得他一陣慌亂。
朱志鑫就站在旁邊看著，沒說話，也沒指點，只是目光專注地落在他和球上。
被那樣的目光盯著，蘇新皓感覺渾身不自在，手心都開始冒汗，動作也更僵硬了。
“放松點?！敝熘决魏鋈婚_口，“手腕用力，不是胳膊?！?/p>
蘇新皓愣了一下，試著調整了一下動作，果然感覺順暢了些。
“對，就這樣?！敝熘决蔚穆曇袈牪怀銮榫w，但蘇新皓莫名覺得，他好像不是在故意刁難自己。
接下來的時間里，朱志鑫教了他一些基礎的運球和傳球技巧，雖然語氣依舊算不上溫和，但至少沒有再嘲諷他。蘇新皓學得很認真，他雖然不喜歡朱志鑫，但也清楚，跟著他確實能學到東西。
七點半，晨練結束。蘇新皓累得滿頭大汗，但心里卻有種奇怪的充實感。
“明天早上繼續(xù)?！敝熘决文闷鹱约旱耐馓?，丟下一句話。
蘇新皓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朱志鑫，謝謝你?！?/p>
朱志鑫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徑直離開了。
蘇新皓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的拐角處，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心里那種奇怪的感覺更強烈了。
他不知道，這被迫的靠近，只是一個開始。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朱志鑫走到教學樓的陰影里，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自己昨晚查到的資料——那是蘇新皓的家庭情況和入學成績。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擊著，眼神晦暗不明。
早讀課的鈴聲響起，蘇新皓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書包帶，往教室走去。陽光慢慢爬過教學樓的屋頂，灑下一片溫暖的光芒，似乎預示著，有些東西，正在悄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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