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站在鑒查院暗格的青石板上,指尖還殘留著密信上蠟封的涼意。信是陳萍萍從北齊邊境傳回的,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只一句話:“北齊愿和,條件需你親談?!彼笾偶埖闹腹?jié)微微泛白,窗外的雨絲斜斜打在窗欞上,將京都的暮色暈成一片模糊的墨色——這場和談,遠(yuǎn)比他預(yù)想的來得更早,也更兇險。
次日清晨,范閑帶著王啟年和兩名黑騎,喬裝成南慶商隊的伙計,混在前往北齊邊境城鎮(zhèn)“兩不管”的商隊中?!皟刹还堋笔悄蠎c與北齊交界處的中立地帶,街道上滿是穿著兩國服飾的行人,叫賣聲、馬蹄聲混雜在一起,卻掩不住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緊張。王啟年壓低聲音提醒:“大人,北齊派來的使者是沈重,此人是北齊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手段狠辣,去年還端了咱們在北齊的三個暗樁?!狈堕e點頭,目光掃過街角一個賣糖人的小攤,那攤主袖口露出的銀色令牌,正是北齊錦衣衛(wèi)的標(biāo)識——沈重果然早到了,還布下了眼線。
午時,和談在“兩不管”最大的客?!扒屣L(fēng)樓”二樓舉行。沈重身著深色錦袍,面容清瘦,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見范閑進(jìn)門,起身拱手:“范大人年少有為,沈某久仰?!狈堕e回禮,目光落在沈重身后的兩名護(hù)衛(wèi)身上——那兩人雙手按在腰間,指節(jié)粗大,顯然是練家子。分賓主落座后,沈重開門見山:“南慶與北齊交戰(zhàn)三年,民不聊生,我主愿休戰(zhàn),條件有三。”
“其一,”沈重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南慶需歸還去年攻占的北齊三座城池,包括青州?!狈堕e眉頭微蹙,青州是南慶在北齊邊境的重要據(jù)點,若是歸還,無異于斷了南慶在北齊邊境的一條臂膀。他沒有立刻反駁,只道:“請說其二?!?/p>
“其二,”沈重放下茶杯,眼神變得銳利,“北齊太子即將迎娶西胡公主,南慶需派使者攜重禮前往北齊都城上京祝賀,以示誠意?!狈堕e心中冷笑,北齊太子聯(lián)姻西胡,本就是為了拉攏西胡牽制南慶,讓南慶派使者祝賀,不過是想借南慶的聲望抬高北齊的地位。他手指輕輕敲擊桌面,道:“沈大人的條件,未免太過苛刻。南慶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數(shù)萬將士,若只換來這兩條,怕是難以向陛下和朝中大臣交代。”
沈重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份密函,推到范閑面前:“范大人不妨先看看這個。”范閑拿起密函,拆開一看,臉色驟然一變——密函上竟是南慶戶部尚書與北齊官員私通的證據(jù),還有幾封往來書信,信中提到要將南慶的軍糧儲備情況透露給北齊?!斑@是……”范閑聲音微沉,他沒想到朝中竟有人通敵。
沈重見狀,語氣放緩:“范大人,這只是其中一部分。北齊若將這些證據(jù)公之于眾,南慶朝堂怕是會掀起一場風(fēng)波?!彼D了頓,繼續(xù)道:“其三,我主希望范大人能成為南慶駐北齊的常駐使臣,負(fù)責(zé)兩國后續(xù)的通商事宜?!狈堕e猛地抬頭,看向沈重——沈重這是想將他留在北齊,變相軟禁!
“沈大人,”范閑將密函收起,臉色恢復(fù)平靜,“歸還青州可以,但南慶需在青州城外劃定十里之地作為通商口岸,歸南慶管轄;派使者祝賀也可,但使者需由我提名;至于常駐使臣,此事我需稟明陛下,無法立刻答復(fù)。”他知道,沈重手握通敵證據(jù),他不能完全拒絕,但也不能任由北齊拿捏。
沈重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范大人果然精明。青州通商口岸之事,可以答應(yīng);使者人選,只要是南慶官員,北齊無異議;常駐使臣之事,我可以給大人一個月的時間,等大人從京都傳回消息。”說完,他示意手下拿出早已擬好的和平協(xié)議草案,遞給范閑。
范閑仔細(xì)翻閱草案,確認(rèn)條款與兩人商議的一致,沒有暗藏陷阱,便從懷中取出鑒查院的印章,蓋在協(xié)議上。沈重見狀,也拿出北齊的國印,重重蓋下。印章落下的那一刻,清風(fēng)樓外的雨停了,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協(xié)議上,將“和平協(xié)議”四個字映照得格外清晰。
離開清風(fēng)樓時,王啟年湊到范閑身邊,低聲問:“大人,真要答應(yīng)做常駐使臣?”范閑望著遠(yuǎn)處南慶的方向,輕聲道:“沈重想留我,我偏要在北齊攪個天翻地覆。況且,有我在北齊,才能盯著沈重,防止他?;ㄕ??!彼D了頓,從袖中取出那封通敵密函,遞給王啟年:“把這個快馬送回京都,交給陳萍萍,讓他查查戶部尚書的底細(xì)?!蓖鯁⒛杲舆^密函,點頭應(yīng)下,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中。
范閑站在“兩不管”的街頭,看著往來的行人,心中清楚——這場和平協(xié)議,不過是兩國暫時的休戰(zhàn)。南慶與北齊的恩怨,絕不會就此結(jié)束。而他,已經(jīng)卷入了這場更大的漩渦之中,接下來要走的路,只會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