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桐在打掃畫室時，挪動了那個沉重的松木畫架。畫架背后，一個薄薄的、蒙塵的牛皮紙文件夾飄落下來。

她拾起，里面是沈翊的速寫稿，而在稿紙中間，夾著一封她從未見過的信。

信上的日期，是他“離開”前一周。

桐桐：

若你找到這封信，說明我終于有勇氣，親手為你打造了一個沒有我的、更好的未來。到那時，我或許已在父親身邊，但我的靈魂將永遠(yuǎn)因你而自由。

先說囑托，這是我必須完成的告別：

畫室留給你。那些未完成的畫，隨你處置?；驘?，或覆蓋上你喜歡的色彩，都好。

不要來找我。杜城是可信之人，他會保護(hù)你。

去旅行吧。你曾說想去冰島看極光，是我一直羈絆住了你的腳步。

現(xiàn)在，容我寫下最后的私心與憧憬。這本是我夢想中，要與你共享的未來：

我常幻想，掙脫這牢籠后，我們要做的第一件小事。

不是驚天動地的慶祝，而是在某個平凡的清晨，一起去城南那家你最喜歡的早點(diǎn)鋪。我會為你點(diǎn)一碗熱騰騰的豆?jié){，看你小口吹散熱氣的樣子。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任何陰影，打擾這份尋常的煙火氣。

然后，我們就出發(fā)。

先去重慶，吃最辣的火鍋，看你被辣出眼淚，我再笑著替你擦掉。

再去蘇州，雇一艘小船，在搖櫓聲里，聽你用吳儂軟語念詩給我聽。

我們要在每一個陌生的城市街頭牽手漫步，不用再警惕任何跟蹤與監(jiān)視。

在冰島的極光下，我會重新向你求一次婚。沒有脅迫，沒有犧牲，只有天地和我們。

我甚至貪心地想過，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家里會多一個小生命。

如果是女兒，眼睛一定要像你，清澈明亮。

我會教她畫畫，但你得看著她，別讓她像我一樣，把顏料弄得到處都是。

我要讓她在完整的愛里長大，讓她知道，她的父親，曾用盡一切愛著她的母親。

你看，我的憧憬就是這么瑣碎，這么普通。

可這于我，曾是遙不可及的月光。

桐桐，別為我難過。

當(dāng)我身處黑暗時，是這些關(guān)于你的、溫暖的幻想，支撐著我走過每一個日夜。

能這樣憧憬過，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種幸福。

愿你此后每一個夢都是甜的，愿你的世界，永遠(yuǎn)天明。

曾深深愛過你的 沈翊

信紙從木桐指間滑落，混入地上的塵埃。

她緩緩蹲下身，抱住自己，在空無一人的畫室里，發(fā)出了無聲的慟哭。

原來，他曾那么具體地、熱烈地期盼過他們的未來。他連早點(diǎn)鋪的豆?jié){、女兒的眼睛都想到了。他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多么美好的夢，然后又親手，為這個夢簽下了死亡的判決書。

這封信像一把遲到的、溫柔的刀，精準(zhǔn)地刺穿了她用時間筑起的堤壩。所有故作堅(jiān)強(qiáng)的偽裝，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她終于懂得，他最后看她那一眼里，藏著的不僅僅是決絕的愛，還有……他對那個他們終究沒能去成的、充滿煙火氣的人間，最深沉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