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水的殘陽紅得像血，潑灑在斷戟殘垣的城墻上。蘇瑤跪在冰冷的宮殿地磚上，聽著殿外漸行漸遠(yuǎn)的廝殺聲，指尖死死攥著父皇塞給她的玉佩，玉上雕刻的越國圖騰硌得掌心生疼。

“公主，該走了?！崩咸O(jiān)的聲音帶著哭腔，花白的胡須上還沾著灰塵。蘇瑤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見殿門被撞開，穿著玄色鎧甲的楚軍士兵魚貫而入，甲胄碰撞的脆響像冰錐扎進(jìn)心里。她最后望了一眼龍椅上倒著的父皇，明黃色的龍袍被血浸成深褐，那雙曾溫柔撫摸她發(fā)髻的手，此刻僵硬地垂落著。

三個月前，她還是越國最受寵的瑤光公主，在御花園里追著蝴蝶跑，父皇會笑著命人把最新鮮的荔枝送到她的寢殿；母后會在她生辰時親手繡制香囊，針腳里藏著“平安順?biāo)臁钡钠碓浮？涩F(xiàn)在，宮殿燒起來了，宮人跑散了，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

“越國余孽，隨我回楚?！鳖I(lǐng)頭的將軍聲音冷硬如鐵，蘇瑤被士兵粗魯?shù)刈饋?，手腕立刻紅了一片。她沒有掙扎，只是死死抱著懷里的錦盒——那是母后留給她的唯一遺物，里面裝著半塊銅鏡，據(jù)說能映出真心人。

從越國都城到楚京的路，走了整整一個月。馬車?yán)餂]有軟墊，蘇瑤裹著單薄的舊衣，凍得整夜整夜睡不著。青禾是唯一跟著她的侍女，夜里總偷偷把自己的被褥往她身上蓋，眼眶紅腫著卻不敢哭出聲。

“公主，楚京快到了。”青禾掀開窗簾一角，聲音里帶著怯意。蘇瑤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遠(yuǎn)處的城池巍峨聳立，黑色的“楚”字大旗在寒風(fēng)中獵獵作響，城門口的士兵手持長矛，眼神銳利如鷹。這就是覆滅她國家的地方，是她未來要作為質(zhì)子生存的牢籠。

進(jìn)城時，百姓們圍在街道兩側(cè)，指指點點的聲音像針一樣扎進(jìn)耳朵?！斑@就是越國的小亡國奴？”“聽說就是她父皇害我們打仗！”“長得再好看有什么用，還不是階下囚！”污言穢語撲面而來，蘇瑤死死低著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楚宮比越國宮殿更大更華麗，飛檐斗拱上雕刻著金龍，朱紅的宮墻高聳入云，卻處處透著冰冷的威嚴(yán)。引路的太監(jiān)尖著嗓子喊“越國質(zhì)子蘇瑤到”，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她身上。

覲見楚昭帝的大殿空曠得可怕，金磚鋪就的地面光可鑒人，倒映出她單薄的身影。蘇瑤按照老太監(jiān)教的禮儀跪下，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聽見頭頂傳來威嚴(yán)的聲音：“抬起頭來?！?/p>

她緩緩抬頭，看見龍椅上的中年男人穿著玄色龍袍，面容肅穆，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這就是楚昭帝，那個一聲令下就讓她國破家亡的男人。

“越國已滅，念你年幼，朕留你一命?！背训鄣穆曇魶]有溫度，“即日起，你便在靜心苑居住，無詔不得隨意走動。”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下，“林羽?！?/p>

“臣在?！币粋€清亮卻帶著幾分冷硬的聲音響起。蘇瑤循聲望去，只見殿下站著一位身著銀甲的年輕將軍，身形挺拔如松，墨發(fā)用玉冠束起，側(cè)臉線條利落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一雙眼睛像寒潭里的冰，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林羽。

“朕命你監(jiān)管越國質(zhì)子，不得有誤?！背训鄢谅暤?。

“臣遵旨?！绷钟鸨I(lǐng)命，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蘇瑤，那眼神里沒有憐憫，沒有好奇，只有公事公辦的淡漠，像在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件。

蘇瑤的心猛地一沉。她聽說過林羽，傳聞中這位少年將軍十三歲從軍，在戰(zhàn)場上從無敗績，越國的城池就是被她親手攻破的。父皇曾在朝堂上痛罵過這個“殺人如麻的女羅剎”，可眼前的人明明是男子模樣，英氣逼人，怎么會是女子？

“質(zhì)子蘇瑤，謝陛下不殺之恩?！彼拖骂^，聲音細(xì)若蚊蚋，眼淚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離開大殿時，青禾扶著她的胳膊，小聲安慰：“公主別怕，有奴婢在呢?！碧K瑤點點頭，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林羽還站在原地，銀甲在殿內(nèi)燭火的映照下泛著冷光，那雙冰一樣的眼睛似乎正落在她身上，讓她渾身發(fā)冷。

靜心苑偏僻又荒涼，院子里的雜草長得比人高，屋子門窗都透著風(fēng)，角落里結(jié)著蛛網(wǎng)。青禾一邊收拾一邊掉眼淚：“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他們太欺負(fù)人了！”蘇瑤坐在冰冷的床沿上，摩挲著懷里的玉佩，突然想起父皇曾說過，楚國人最講尊卑，質(zhì)子的日子不會好過，可她沒想到會這么難。

夜幕降臨時，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雪花打著旋兒飄進(jìn)窗戶，落在蘇瑤的手背上，涼得刺骨。她裹緊了單薄的被褥，聽著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仿佛又回到了越國皇宮被攻破的那個夜晚。

“公主，快喝口熱湯?！鼻嗪潭酥煌霟釟怛v騰的湯進(jìn)來，臉上帶著些許得意，“是廚房的張嬤嬤偷偷給的，她說看我們可憐。”蘇瑤接過湯碗，暖意順著喉嚨流進(jìn)心里，剛想說些什么，就聽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

兩人嚇得瞬間噤聲，青禾趕緊把湯碗藏到桌子底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風(fēng)雪裹挾著寒氣灌進(jìn)來，林羽身披黑色斗篷，站在門口，風(fēng)雪落在她的發(fā)間眉梢，仿佛覆了一層薄霜。

“將軍……您怎么來了？”青禾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下意識擋在蘇瑤身前。

林羽沒有回答，目光掃過簡陋的屋子，最后落在蘇瑤身上。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小臉凍得有些發(fā)紅，眼神里卻沒有恐懼，只有一絲倔強的茫然，像只誤入陷阱的小鹿。

“明日起，每日辰時到軍營賬前聽訓(xùn)。”林羽扔下這句話，轉(zhuǎn)身便走，斗篷的衣角掃過門框，帶起一陣寒風(fēng)。

門被關(guān)上的瞬間，蘇瑤手里的湯碗“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滾燙的湯汁濺在她的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軍營？聽訓(xùn)？那個攻破她國家的將軍，要親自監(jiān)管她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將整個楚宮都掩埋。蘇瑤望著漆黑的屋頂，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故國真的沒了，而她的苦難，才剛剛開始。那枚藏在懷里的玉佩，不知何時已被她攥得溫?zé)幔伤芟窀富收f的那樣，護(hù)她平安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從明天起，她要面對那個冷如寒冰的“林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