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的夜比楚宮更冷,寒風(fēng)卷著雪沫子穿過帳篷縫隙,發(fā)出嗚嗚的聲響。蘇瑤裹著林羽的斗篷坐在副將營房的床榻上,指尖還殘留著剛才被林羽拉著奔跑時的溫度。帳內(nèi)只點(diǎn)了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壁上,忽明忽暗。
“今晚你暫且住在這里,秦風(fēng)去安排守衛(wèi)了?!绷钟鹑∠屡鍎吭诎高?,轉(zhuǎn)身給她倒了杯熱茶,“軍營不比宮苑,委屈你了?!?/p>
蘇瑤接過茶杯,溫?zé)岬挠|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她偷偷抬眼打量林羽,剛才在宮道上瞥見的那片肌膚總在眼前晃動——細(xì)膩、白皙,帶著女子獨(dú)有的溫潤,絕非常年穿戴鎧甲的男子會有的模樣??裳矍暗娜嗣佳塾⑼?,喉結(jié)分明,連說話的聲線都帶著少年人的清朗,怎么看都是男子。
“將軍……”蘇瑤猶豫著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樣的疑問太唐突,若是傳出去,無論真假,對林羽都是滅頂之災(zāi)。
林羽似乎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挑眉問道:“有話要說?”
“沒、沒有?!碧K瑤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慌亂,“只是想多謝將軍又救了我?!比舨皇橇钟鸺皶r找到她,此刻她恐怕已經(jīng)成了魏淵口中“畏罪潛逃的叛國者”。
林羽沒再追問,走到案邊翻看軍報(bào),指尖劃過竹簡時,蘇瑤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長纖細(xì),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不像常年握刀射箭的將軍,反倒像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帳外傳來秦風(fēng)的腳步聲,他掀簾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套干凈的被褥:“將軍,都安排好了。外面加了三層守衛(wèi),任何人不得靠近?!彼驯蝗爝f給蘇瑤,又對林羽道,“剛才查了冷宮附近的腳印,除了禁軍的,還有幾個陌生足跡,像是朝著魏太尉府的方向去的?!?/p>
“我知道了?!绷钟瘘c(diǎn)頭,“你再去查當(dāng)年越楚之戰(zhàn)時,魏淵在軍中的任職記錄,尤其是他侄子戰(zhàn)死的具體細(xì)節(jié)?!?/p>
秦風(fēng)愣了一下:“將軍懷疑……”
“魏淵對越國的恨意來得太刻意,未必只是為了私仇?!绷钟鸬穆曇魤旱煤艿?,“此事需暗中調(diào)查,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秦風(fēng)領(lǐng)命離去,臨走時貼心地給她們帶好了帳簾。
帳內(nèi)再次恢復(fù)安靜,只有油燈偶爾爆出的火星聲。蘇瑤抱著被褥坐在床沿,看著林羽伏案批閱軍報(bào)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她是敵國公主,林羽是破國將軍,本該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可現(xiàn)在卻要在同一頂帳篷里共度寒夜。命運(yùn)的絲線,竟纏繞得如此荒唐。
“睡不著?”林羽忽然回頭,目光落在她緊繃的肩膀上。
蘇瑤點(diǎn)點(diǎn)頭,實(shí)在無法在陌生人面前安睡,更何況對方還是身份成謎的林將軍。
林羽放下竹簡,起身走到帳角的木箱前翻找片刻,拿出一個小巧的陶塤:“這個給你。”
蘇瑤接過陶塤,只見灰撲撲的陶土上刻著簡單的花紋,吹口處磨得光滑發(fā)亮,顯然是常年使用的物件?!斑@是……”
“小時候母親教我吹的,說聽著能安神。”林羽的聲音柔和了些,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懷念,“你若不嫌棄,就試試。”
蘇瑤把陶塤湊到唇邊,輕輕一吹,不成調(diào)的嗚咽聲在帳內(nèi)響起,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林羽看著她泛紅的臉頰,嘴角竟也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瞬間的柔和像冰雪初融,讓蘇瑤看得有些失神——原來這位冷面將軍笑起來,竟如此好看。
“我來教你。”林羽走過來,站在她身后,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耳畔,“手指按這里,氣息要勻……”
她的手覆在蘇瑤的手上,引導(dǎo)著她按對氣孔。指尖相觸的瞬間,蘇瑤感覺自己的臉頰像著了火,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林羽的指尖微涼,掌心卻帶著薄繭,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痕跡,可觸碰她手背的力度卻異常輕柔,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
“這樣……”林羽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蘇瑤僵硬地跟著她的引導(dǎo),陶塤終于發(fā)出了清越的聲響,像寒夜里掠過湖面的風(fēng)。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士兵的低喝:“誰在那里?”
林羽瞬間收回手,眼神變得銳利如刀,反手握住案邊的佩劍:“待在這里別動。”說罷掀簾而出。
蘇瑤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抱著陶塤跑到帳邊,透過縫隙往外看。只見雪地里站著一個黑影,身手極快地與守衛(wèi)纏斗,那人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看不清樣貌,可招式狠戾,顯然是高手。
林羽拔劍加入纏斗,銀亮的劍光在雪夜里劃出凌厲的弧線。她的身手比在演武場時更迅猛,每一招都直取要害,顯然是動了真怒。那黑影似乎很熟悉軍營的布局,借著帳篷的掩護(hù)左躲右閃,幾次險(xiǎn)些逃脫,都被林羽逼了回去。
“拿下他!”林羽低喝一聲,長劍直指黑影咽喉。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黑影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枚煙霧彈,猛地砸在地上。白色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等煙霧散去,黑影早已沒了蹤影,只在雪地上留下幾滴暗紅色的血跡。
“追!”林羽收起長劍,臉色陰沉得可怕。
秦風(fēng)帶著士兵立刻追了出去,林羽站在雪地里,望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蘇瑤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左臂不知何時被劃傷了,鮮血浸透了玄色的勁裝,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將軍,你受傷了!”蘇瑤趕緊跑出去,扶住她的胳膊,聲音里帶著焦急。
林羽低頭看了一眼傷口,不在意地?cái)[擺手:“小傷而已。”可剛走兩步,就踉蹌了一下,臉色瞬間蒼白。
蘇瑤這才發(fā)現(xiàn)傷口比想象中深,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滲。她趕緊扶著林羽回帳,從自己的錦囊里翻出青禾給她備的金瘡藥:“將軍坐下,我?guī)湍惆??!?/p>
林羽沒有拒絕,坐在案邊任由她處理傷口。蘇瑤小心翼翼地剪開她的衣袖,露出的傷口猙獰地橫在手臂上,皮肉外翻,看著就讓人揪心。她用干凈的布巾蘸著溫水清洗傷口,林羽疼得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對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蘇瑤趕緊放輕動作。
“無妨?!绷钟痖]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臉色蒼白得讓人心疼。
蘇瑤一邊給她敷藥包扎,一邊忍不住偷偷打量。沒有了衣袖的遮擋,她能清晰地看到林羽手臂的線條——流暢而纖細(xì),沒有男子粗壯的肌肉,反而帶著女子獨(dú)有的柔韌。尤其是靠近肩膀的地方,肌膚細(xì)膩得幾乎看不到毛孔,與她常年征戰(zhàn)的形象格格不入。
包扎好傷口,蘇瑤收拾東西時,無意間碰到林羽放在案邊的衣襟,竟摸到里面藏著一個硬硬的物件。她剛想細(xì)看,林羽突然按住她的手,眼神里帶著一絲慌亂:“別碰?!?/p>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yīng),帶著緊張和戒備。蘇瑤愣住了,看著林羽迅速將衣襟掩好,臉色蒼白,呼吸都有些急促。她懷里藏的是什么?為何如此緊張?
“將軍……”蘇瑤的心跳得飛快,無數(shù)個疑點(diǎn)在腦海里交織——細(xì)膩的肌膚、纖細(xì)的手臂、對觸碰的敏感、懷里的秘密……難道那些傳聞都是真的?林羽真的是女子?
林羽避開她的目光,站起身走到窗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夜深了,你歇息吧。我去外帳守著?!闭f罷不等蘇瑤回應(yīng),便匆匆掀簾去了外帳。
蘇瑤坐在床榻上,手里還攥著那個陶塤,指尖冰涼。外帳傳來林羽壓抑的咳嗽聲,夾雜著風(fēng)雪的呼嘯,讓她心里亂如麻。如果林羽真的是女子,那她多年男扮女裝從軍,就是欺君之罪,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shè)想。而自己,竟然成了可能知曉這個秘密的人。
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帳篷縫隙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瑤望著外帳的方向,心里充滿了不安。那個夜行刺客是誰派來的?是魏淵要?dú)⑷藴缈趩??他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了林羽的秘密?
更讓她心驚的是,自己對林羽的感覺似乎越來越復(fù)雜。初見時的恐懼、相處后的感激,再到此刻莫名的擔(dān)憂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的悸動。她是敵國公主,對方是敵國將軍,無論對方是男是女,這段感情都注定是禁忌。
外帳的燈火一直亮到天明。蘇瑤抱著陶塤縮在被褥里,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巡邏聲,一夜未眠。她知道,從今晚開始,有些事情已經(jīng)不一樣了。那個藏在鎧甲下的秘密,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層層漣漪,而這漣漪之下,或許還藏著更危險(xiǎn)的漩渦。當(dāng)真相揭開的那一天,她們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