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旅館的路上，誰都沒怎么說話。車開過城郊那片亂葬崗時，阿辭下意識往窗外瞥了眼，沈宅的屋頂在樹縫里露了個角，像塊發(fā)霉的舊瓦，他趕緊轉回頭，心里堵得慌——秦老頭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三天后去山洞是硬仗，可他們手里就半張拓片、三枚銅錢，連那鼎到底長什么樣都沒見過。

“要不……咱再去問問秦老頭？”阿辭搓了搓手，聲音有點虛，“問問那破陣的法子具體咋弄，拓片上的‘開’字到底啥意思。”

顧北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泛白：“問了也沒用。他要是肯細說，剛才就不會只給張拓片了。老輩人都這樣，點到為止，剩下的得自己悟?！?/p>

劉曉靠在副駕上，指尖捻著那三枚銅錢。銅錢是老物，邊緣磨得光滑，上面的“康熙通寶”四個字都快磨平了，可攥在手里暖烘烘的，比之前帶的護身符還頂用。他把銅錢塞回布包，又摸出那張拓片——拓片是麻紙做的，邊緣脆得一碰就掉渣，鼎紋拓得模糊，沈明遠畫的“開”字卻很清楚，朱砂紅得發(fā)暗，像是摻了血。

“這鼎紋不對?！彼鋈婚_口，“我以前在古玩市場見過西周鼎的拓片，紋路是回字紋或者云雷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哪有這么歪歪扭扭的？”

顧北湊過來看了眼：“沈明山不是找人仿的嗎？說不定仿的時候就畫錯了，反倒歪打正著弄出個困陣。”

“不對?！眲該u頭，“秦老頭說這是‘困陣’，能聚陰氣。要是隨便畫錯就能成陣，那也太邪門了。我總覺得這紋路是故意畫的，每道彎、每個拐都有講究，只是咱看不懂。”

他把拓片鋪平，對著光看——拓片邊緣有處破損，像是被撕過，缺口處隱約能看見半道紋路，跟中間的鼎紋不連著，倒像是另一個符號的邊。

“這拓片是半張?！眲孕睦锟┼庖幌?，“沈明遠當年肯定拓了整張，這半張是被人撕了?！?/p>

阿辭也湊過來：“撕了？誰撕的？沈老頭？還是沈明山？”

“說不準。”劉曉把拓片折好，“但撕走的那半張肯定藏著東西，說不定就是破陣的關鍵。秦老頭沒提，要么是他也不知道，要么是他故意沒說。”

車開到旅館門口時，天剛擦黑。老王頭還蹲在修鞋攤前，見他們回來，舉著手里的旱煙桿晃了晃：“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得在黑河邊上過夜呢?！?/p>

劉曉心里一動，走過去遞了根煙：“王大爺，您知道黑河上游有個山洞不？沈明山以前藏在那兒的?！?/p>

老王頭接了煙，點上吸了口，瞇著眼想了半天：“山洞？好像有。前幾年有群年輕人去那兒探險，回來都說洞里邪乎，半夜聽見有人敲石頭，還說看見墻上有影子晃?！彼D了頓，往旁邊啐了口唾沫，“對了，那山洞附近有個老藥農(nóng)，姓周，跟沈老頭熟。沈老頭死前常去跟他嘮嗑，說不定他知道點啥。”

又是個關鍵人物。劉曉趕緊問清了老藥農(nóng)的住處——在黑河上游的山腳下，就一間小土屋。

“明天去看看？”顧北問。

“去?！眲渣c頭，“反正得等三天，正好趁這兩天把能問的都問了。萬一能找到那半張拓片呢？”

第二天一早，三人沒敢耽擱，買了點餅干面包當干糧，開著車往山腳下趕。路比去黑河時更難走，車只能停在半山腰，剩下的路得步行。山風吹得人直打哆嗦，路邊的野草里時不時竄出只野兔子，嚇阿辭一跳。

“這老藥農(nóng)住得夠偏的?！卑⑥o扒著棵松樹喘氣，“別到時候人不在家?！?/p>

“應該在。”顧北往山頂指了指，“這時候正是采草藥的季節(jié)，藥農(nóng)都在山上。”

果然，往山上走了沒半個鐘頭，就看見前頭坡上有個小土屋，屋頂飄著縷煙，門口曬著些草藥，綠油油的，是柴胡和黃芪。土屋門口蹲著個老頭，正用剪刀剪草藥根，穿件灰布褂子，頭發(fā)花白，背有點駝。

“大爺，請問是周藥農(nóng)不？”劉曉上前問。

老頭抬起頭，瞇著眼看他們：“是我。你們是？”

“我們是沈老頭的朋友，想問問他生前的事。”劉曉遞了瓶礦泉水過去。

周藥農(nóng)接過水，沒喝，放在腳邊，又低下頭剪草藥：“沈老頭？他都死十年了，還有啥好問的?！?/p>

“我們想問問沈明遠的事，還有……黑河上游的山洞。”顧北蹲下來，幫著遞了把剪刀。

周藥農(nóng)剪草藥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眼神沉了沉：“你們?nèi)ド蕉戳耍俊?/p>

“還沒，打算三天后去?！眲岳蠈嵳f，“聽說沈明山死在那兒，洞里還有他藏的鼎?！?/p>

周藥農(nóng)把剪刀一扔，站起身往土屋里走：“進來坐吧?！?/p>

土屋里不大，就一張土炕，一張舊桌子，墻角堆著些藥罐。周藥農(nóng)給他們倒了碗草藥茶，苦澀的味道飄過來，阿辭皺了皺眉，沒敢喝。

“沈明山那畜生，死有余辜。”周藥農(nóng)嘆了口氣，“當年沈明遠發(fā)現(xiàn)他賣假鼎，要去報官，他就把人殺了。沈老頭知道后，把自己關在宅子里哭了三天，頭發(fā)都白了。”

“那沈老頭死前常來跟您嘮嗑，嘮啥呀？”阿辭問。

“嘮他對不起沈明遠?！敝芩庌r(nóng)端起自己的碗喝了口，“沈明遠死前托他保管半張拓片，說那是假鼎的證據(jù)，能揭穿沈明山。可沈老頭沒敢拿出來——他怕沈明山報復，也怕沈家名聲毀了。后來沈明山跑了，他才后悔，總說自己是罪人。”

劉曉心里一動：“您知道那半張拓片？”

“知道?！敝芩庌r(nóng)點頭，“沈老頭死前把它藏在我這兒了。他說他要是去破陣，沒回來，就讓我把拓片燒了，別再讓外人看見；要是回來了，就自己來取。結果他沒回來——死在宅子里了，我去收的尸，他手里還攥著本破書，是講陣法的。”

找到了！劉曉和顧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光。

“那拓片現(xiàn)在在哪兒？”劉曉趕緊問。

周藥農(nóng)往墻角的藥罐指了指：“就在那罐子里，用油紙包著。我本想燒了，又覺得沈明遠死得冤，拓片是他用命換的，燒了可惜，就一直留著?！?/p>

阿辭趕緊跑過去，打開藥罐——里頭果然有個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他把紙包拿出來，遞給劉曉。

劉曉拆開油紙——里面是半張拓片，跟他手里的那張正好能對上！兩張拼在一起，鼎紋完整了，沈明遠畫的“開”字旁邊，還多了幾行小字，是用毛筆寫的：“鼎分三耳，左耳藏陰，右耳藏煞，中耳為眼，破陣需以陽血點眼，銅錢鎮(zhèn)煞，寅時動手?！?/p>

“寅時動手！”顧北眼睛亮了，“三天后的寅時正好是月圓最盛的時候，跟秦老頭說的對上了！”

劉曉也松了口氣——有了完整的拓片，破陣的法子總算清楚了。左耳藏陰，右耳藏煞，中耳是眼……看來那鼎是三耳鼎，得按順序來破。

“對了，周大爺，”劉曉突然想起件事，“沈老頭死的時候，您有沒有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別的東西？比如……骨哨？”

周藥農(nóng)想了想：“有。他懷里揣著個骨哨，跟沈明遠死時攥的那個一樣。我當時覺得不吉利，就跟他一起下葬了?！?/p>

又是個骨哨。劉曉皺了皺眉——沈老頭揣著骨哨干啥？難道骨哨除了引鬼，還有別的用？

“還有件事。”周藥農(nóng)突然開口，“沈老頭死前跟我說，他總夢見沈明山，說沈明山在洞里喊冷，還說洞里不止有鼎，還有‘別的東西’。他沒說是什么東西，我猜……可能是沈明山殺的人。”

阿辭嚇了一跳：“沈明山還殺別人了？”

“不好說?！敝芩庌r(nóng)搖頭，“沈明山當年跑的時候，帶了個伙計，叫李三，是幫他運假鼎的。后來李三就沒露面了，有人說他跟著沈明山跑了，也有人說他被沈明山殺了，扔在山洞里了。”

三人心里都沉了沉。要是山洞里真有李三的尸首，那說不定也成了怨鬼——到時候不光要破陣，還得對付怨鬼，難度又大了幾分。

“多謝周大爺?！眲园淹仄⌒氖蘸茫斑@拓片我們先借走，破完陣就給您送回來?！?/p>

“不用送了?！敝芩庌r(nóng)擺了擺手，“你們能把沈明遠的冤屈弄清楚，就夠了。那鼎在洞里藏了十年，早成了禍害，你們?nèi)サ臅r候小心點——聽說那洞里的石頭會吸人陽氣，待久了骨頭縫都發(fā)冷?！?/p>

三人謝了周藥農(nóng)，往山下走。阿辭手里攥著那半張拓片，覺得沉甸甸的：“現(xiàn)在啥都齊了，就等三天后了?！?/p>

“齊了才更得小心?！眲钥粗h處的黑河，水面在陽光下泛著光，像塊黑鏡子，“秦老頭沒說洞里有‘別的東西’，周藥農(nóng)卻提了。說不定還有事瞞著我們?！?/p>

顧北點頭：“不管有啥，都得去。總不能讓水鬼爬進城?！?/p>

回旅館的路上，車開得很穩(wěn)。劉曉把兩張拓片拼在一起，放在腿上看——完整的鼎紋像條蛇，彎彎曲曲地繞著鼎身，沈明遠寫的小字在旁邊，紅得刺眼。他摸了摸拓片上的“開”字，突然覺得指尖有點燙，像是被朱砂燙了似的。

“三天后的寅時?！彼吐曊f，像是在跟自己說，又像是在跟拓片說，“該了的，都該了了。”

阿辭往窗外看，山腳下的小土屋越來越小，周藥農(nóng)還站在門口，揮著手里的剪刀。風從車窗縫里鉆進來，帶著股草藥的苦味，他突然想起周藥農(nóng)說的“石頭吸陽氣”，心里莫名發(fā)慌——那山洞里的石頭，到底是普通石頭，還是……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