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旅館的路上,車?yán)锏目諝庀衲吮?。阿辭扒著車窗看黑河的方向,月光早沉下去了,河面上黑糊糊的,哪還能看見骨哨的影子,可他總覺得那嗚嗚的哨聲還貼在耳邊,跟著車轱轆往城里鉆。
“秦老頭肯定早算計(jì)好了?!彼锪税胩?,還是沒忍住,“說什么副陣沒約束,我看他就是想逼著咱們找剩下的骨哨?!?/p>
顧北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敲著方向盤邊緣,沒接話。車剛拐進(jìn)城區(qū),路燈亮起來,照得路邊的樹影歪歪扭扭的,倒比山里的黑影看著更扎眼——山里的鬼是明著來的,城里的鬼,指不定藏在哪個角落。
劉曉靠在副駕上,指尖捏著那張畫著“安”字的拓片。拓片脆得很,指尖稍一用力就掉渣,他卻攥得緊——沈老頭當(dāng)年沒找齊的骨哨,現(xiàn)在要落到他們頭上了。十二根,一根破了主陣,還有十一根,藏在城里哪個犄角旮旯?
“先去趟古玩市場。”劉曉突然開口,“阿辭撿骨哨的地方,說不定能摸到點(diǎn)線索。”
阿辭愣了愣:“市場?都后半夜了,早關(guān)了。”
“關(guān)了也去看看。”劉曉抬眼往窗外掃,路邊有家24小時便利店,亮著慘白的燈,“骨哨往城里漂,十有八九會往熟地方去。你那骨哨是在市場撿的,說不定那兒就有第二根的影子?!?/p>
顧北沒反對,打了把方向盤往古玩市場拐。市場在老城區(qū),挨著條老街,半夜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車停在市場后門的老槐樹下——就是阿辭上次蹲的那棵,樹影落在地上,像攤沒干的墨。
三人下了車,往市場里走。市場的鐵門沒鎖死,留著道縫,推開時“吱呀”響,驚得樹上傳來陣撲棱聲,是只夜貓子。
“小心點(diǎn)?!鳖櫛泵隽_盤,指針果然晃了,雖沒在山洞里那么瘋,卻也歪歪扭扭地指著市場深處,“陰氣跟著來了?!?/p>
市場里黑沉沉的,攤位都蓋著帆布,像一個個黑棺材。阿辭跟在劉曉身后,手里攥著桃木釘,眼睛往帆布底下瞟——總怕哪個帆布底下突然鉆個東西出來。
走到阿辭上次擺攤的位置,劉曉停了腳。地上還留著攤碎瓷片,是阿辭上次收攤時碰掉的。他蹲下身,用手電筒照地面,照到墻角時,突然停了——墻角的磚縫里,卡著點(diǎn)東西,黃乎乎的,是張符紙的角。
“這兒有東西。”他伸手去摳,摳了兩下,把那東西拽了出來——是半張黃符,跟沈宅箱子底的“困”字符有點(diǎn)像,只是上面畫的不是“困”字,是個歪歪扭扭的“引”字,符紙邊緣沾著點(diǎn)黑泥,聞著有股河腥味。
“是從黑河漂來的?”阿辭湊過來看,“跟之前胡同里那黃紙像一路的?!?/p>
“不止。”顧北蹲下來,指了指符紙背面——背面印著個模糊的印子,是個小鋪?zhàn)拥恼信?,能看清“陳記”兩個字。
“陳記?”劉曉皺了皺眉,“古玩市場里有這家鋪?”
“有?!卑⑥o點(diǎn)頭,“在市場最里頭,賣舊書和拓片的,老板姓陳,是個瘸子,平時不怎么說話。我上次在這兒擺攤,見過他兩回?!?/p>
顧北把符紙收起來:“去看看?!?/p>
三人往市場深處走。越往里走,陰氣越重,羅盤指針抖得更厲害了??斓疥愑涗侀T口時,阿辭突然拽了拽劉曉的衣角:“你聽?!?/p>
劉曉停下腳——真聽見了,是“沙沙”聲,像有人在翻書,就從陳記鋪里傳出來。
陳記鋪的門是塊舊木板,沒上鎖,虛掩著。劉曉伸手推了推,木板“吱呀”開了條縫,一股霉味混著墨味涌出來。他用手電筒往里照——鋪?zhàn)永锒阎肴烁叩呐f書,中間留著條窄道,道盡頭擺著張舊書桌,桌前蹲著個人,背對著門,正埋著頭翻書。
“陳老板?”劉曉試探著喊了聲。
那人沒回頭,翻書的手卻停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zhuǎn)過身——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左腿有點(diǎn)瘸,臉上爬著道疤,從眼角到下巴,看著挺嚇人。他手里捏著本舊書,書頁泛黃,封面上寫著“沈氏骨哨記”。
“你們是來找骨哨的?”陳老板開口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劉曉心里一動:“你知道骨哨?”
陳老板沒回答,指了指桌前的矮凳:“進(jìn)來坐。”
三人走進(jìn)鋪?zhàn)永?,阿辭順手把木板門掩上。鋪?zhàn)永锾珨D,舊書堆得快頂?shù)教旎ò?,手電筒光掃過去,能看見書堆上落著層厚灰,像是很久沒人動過。
“這符是你的?”顧北把半張黃符遞過去。
陳老板接過去,捏在手里看了看,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貼的。黑河漂來的東西,得用‘引’字符攔一下,不然亂鉆?!?/p>
“你也知道骨哨往城里漂了?”劉曉追問。
“知道?!标惱习灏雅f書往桌上一放,“我跟沈家是遠(yuǎn)親,沈明山是我表舅。他當(dāng)年跑的時候,托我照看著點(diǎn)城里的鋪,說要是有天他沒回來,就讓我把他藏的東西收著?!?/p>
三人都愣了——繞了半天,竟找到沈明山的親戚了。
“你知道十二根骨哨的事?”顧北趕緊問。
陳老板嘆了口氣,從桌下摸出個鐵皮盒,打開——里面躺著根骨哨,跟阿辭撿的那個一模一樣,只是這根骨哨上刻的不是“沈”字,是個“陳”字。
“這是第十二根?!标惱习迥笃鸸巧冢巧谠谒掷餂鲲`颼的,“沈明山當(dāng)年做了十二根骨哨,一根埋在沈宅,一根埋在黑河,剩下的十根,有九根藏在城里各處,最后這根,他留給了我,說要是有天困陣破了,就讓我用這根骨哨引另外十根過來,燒了,了了這孽?!?/p>
“那你為啥不燒?”阿辭急了。
“燒不了?!标惱习灏压巧诜呕睾欣铮肮巧谡戳巳嗣?,成了邪物,得聚齊了才能燒,少一根都不行。而且……”他頓了頓,指了指桌上的舊書,“沈明山在書里寫了,骨哨聚齊時,會引沈家人的怨魂過來,得有人鎮(zhèn)著,不然怨魂散了,會纏上全城的人?!?/p>
劉曉拿起桌上的舊書翻了翻——書頁上是沈明山的字,歪歪扭扭的,寫的都是埋骨哨的地方,有的記著“城南老井”,有的寫著“西頭戲臺”,還有的只畫了個模糊的地圖,看不真切。
“你知道另外九根在哪兒?”他抬頭問。
陳老板搖了搖頭:“書里記的不全,有的地方早拆了,找不著了。我這幾天一直在翻書,想把地方捋清楚,剛才聽見外頭有動靜,就知道是你們來了。”他看著劉曉,“秦老頭讓你們來的?”
“算是。”劉曉沒瞞,“他說我們得把沈家的孽還清?!?/p>
“他沒說錯?!标惱习鍑@了口氣,“沈明山殺了人,沈老頭藏了拓片,我守著這骨哨不吭聲,都是欠了債的。你們幫沈明遠(yuǎn)報了仇,就該接著把這債還完?!?/p>
他從鐵皮盒里摸出張紙條,遞給劉曉:“這是我捋出來的三個地方,城南老井、西頭戲臺,還有城北的廢窯。這三個地方?jīng)]拆,你們先去看看。要是能找到骨哨,就先收著,別讓它亂飄?!?/p>
劉曉接過來,紙條上的字歪歪扭扭的,跟陳老板的人一樣。他剛要說話,鋪?zhàn)永锿蝗弧芭尽钡仨懥艘宦暋嵌言趬堑呐f書倒了,書本散落一地,露出底下的東西。
是個小木箱,跟沈宅里的那個一樣,只是這個箱子沒蓋,里面空空的,箱底刻著個“陳”字。
“這是沈明山當(dāng)年裝假鼎碎片的箱子?!标惱习蹇戳搜勰鞠?,“他跑的時候,把沒用的碎片都放我這兒了?!?/p>
劉曉往箱子里看——箱底除了“陳”字,還刻著個小符號,跟秦老頭拐杖上的八卦有點(diǎn)像。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秦老頭……你認(rèn)識他不?”
陳老板的臉白了下,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認(rèn)識。他是我?guī)煾怠!?/p>
三人都愣住了。
“當(dāng)年教沈明山畫困陣的,就是他。”陳老板的聲音更低了,“他當(dāng)年收沈明山當(dāng)徒弟,本想讓他學(xué)正經(jīng)的風(fēng)水術(shù),沒成想沈明山用去仿假鼎、殺人。師傅心里一直愧疚,覺得是他造的孽,才一直盯著沈家的事?!?/p>
原來如此。秦老頭不是坑他們,是沒辦法——他自己欠的債,得靠徒弟的親戚,再加上幾個不相干的外人,才能慢慢還清。
“那他為啥不直接跟我們說?”阿辭不解。
“師傅老了,怕自己鎮(zhèn)不住怨魂?!标惱习鍑@了口氣,“他說你們仨有膽氣,又懂點(diǎn)玄學(xué),是最合適的人。讓你們先破主陣,是讓你們沾點(diǎn)陽氣,后面找骨哨時,邪物不敢近身。”
鋪?zhàn)永镬o了下來,只有舊書堆里偶爾傳來“沙沙”聲。劉曉捏著那張紙條,上面的三個地名像三顆釘子,扎得手心發(fā)沉。
“我們?nèi)??!彼ь^看了眼顧北,顧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陳老板松了口氣,從鐵皮盒里摸出個布包,遞給劉曉:“這里面是五張鎮(zhèn)邪符,你們找骨哨時用得上。要是找著了,先別帶回來,藏在安全的地方,等找齊了,我再告訴你們怎么燒?!?/p>
三人接過布包,沒再多說,往鋪外走。走到門口時,陳老板突然喊了聲:“等一下?!?/p>
劉曉回頭——陳老板正看著桌上的舊書,聲音啞得很:“要是……要是找著沈明山的怨魂,別傷他。他也是個可憐人,被錢迷了心竅?!?/p>
劉曉點(diǎn)了點(diǎn)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市場里還是黑沉沉的,天快亮了,遠(yuǎn)處傳來公雞打鳴聲。三人往車的方向走,阿辭回頭看了眼陳記鋪的方向,木板門又掩上了,像從來沒人開過。
“接下來去哪?”他問。
“城南老井?!眲钥戳搜奂垪l,“先去最近的地方?!?/p>
車開上老街,天慢慢亮了。路邊的早點(diǎn)鋪冒起了煙,賣油條的大爺支起了攤子,看著跟平時沒兩樣??蓜灾溃灰粯恿恕鞘桓巧谶€藏在城里的角落,說不定就在哪個早點(diǎn)鋪的墻縫里,哪個老槐樹的樹洞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鎮(zhèn)邪符,硬邦邦的。副駕上的舊書攤開著,沈明山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在哭。
“你說,”阿辭突然開口,“咱們能找齊嗎?”
劉曉沒說話,往窗外看——城南的方向,有片老房子,老井就在那片房子里。陽光照在老房子的屋頂上,亮堂堂的,可他總覺得那片亮堂底下,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正等著他們?nèi)ァ?/p>
顧北握著方向盤,突然說了句:“找不齊也得找。總不能讓骨哨把城里變成第二個沈宅。”
車往城南開去,路邊的樹影往后退。劉曉摸了摸指尖的傷口,不疼了,卻總覺得有股涼氣往骨子里鉆——他好像聽見了,遠(yuǎn)處老井的方向,傳來了嗚嗚的哨聲,很輕,像在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