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筆，在空白處寫下：“今天在學校暈倒了，很想秦禾，可我不能告訴他。我怕我撐不到明年春天，怕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看銀杏葉了?！惫P尖頓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小片深色，像極了剛才吐在手上的血。

蕭宴不知何時站到了窗邊，身影擋住了窗外的銀杏枝椏。“校醫(yī)說下午要再去醫(yī)院做次檢查，我已經(jīng)跟老師請假了?！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護工阿姨會先幫你把書包送回家，我們現(xiàn)在就走?！?/p>

我點頭，把筆記本塞進外套內(nèi)袋——那里貼著心口，能感受到紙頁的溫度，像秦禾以前偷偷牽我手時的熱度。蕭宴推輪椅的動作很穩(wěn)，醫(yī)務(wù)室到校門的路不長，卻要經(jīng)過操場邊的銀杏林。風又起了，金黃的葉子簌簌落下，有一片恰好落在我的膝蓋上，葉脈清晰得能看見細小的紋路。

“去年這個時候，秦禾在這里幫我撿過銀杏葉?！蔽彝蝗婚_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fā)飄，“他說要攢夠一百片，做成書簽送給我，結(jié)果攢到九十九片時，我就住院了?！笔捬绲哪_步頓了頓，伸手把那片銀杏葉撿起來，輕輕夾進我的筆記本里：“等下次，我們再一起撿。”

我沒接話，只是盯著輪椅輪下被碾碎的銀杏葉。那些破碎的金黃，像極了我和秦禾之間沒說完的話，再也拼不完整了。

到醫(yī)院時，醫(yī)生已經(jīng)在辦公室等我們了。蕭宴幫我推著輪椅進去，我下意識攥緊了口袋里的筆記本。醫(yī)生翻著我的病歷本，眉頭越皺越緊：“情況不太好，血紅蛋白又降了，下午安排個輸血，后續(xù)治療方案還得再調(diào)整?！彼穆曇艉芷降?，卻像一塊石頭砸進我心里，濺起的全是絕望。

輸血的時候，蕭宴坐在旁邊幫我剝橘子糖。糖紙撕開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把糖遞給我時，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嘴唇，又像以前那樣迅速收了回去?！扒睾桃郧翱傉f，橘子糖能治所有不開心。”他忽然說，眼神落在我手里的糖上，“他還跟我打聽，你喜歡吃硬糖還是軟糖，說怕買錯了?！?/p>

我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順著臉頰滴在輸血管上。原來秦禾做過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原來他把我的喜好記得那么清楚，可我卻一次次把他推開。我含著橘子糖，甜味在嘴里散開，卻比藥還苦。

輸完血已經(jīng)是傍晚了，蕭宴幫我收拾東西準備回病房，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臉色變了變，走到走廊去接電話。我坐在輪椅上，隱約能聽到他的聲音：“你別激動……她現(xiàn)在很好……你別來醫(yī)院……”

是秦禾。我心里一緊，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剛回來的蕭宴按住了。“別亂動，醫(yī)生說你現(xiàn)在不能下床?！彼恼Z氣有些急，“秦禾知道你在醫(yī)院，非要來，我攔下來了?！?/p>

“他怎么知道的？”我問，聲音里帶著顫抖。蕭宴別開臉，不敢看我的眼睛：“今天在學校，有同學把你暈倒的事告訴他了。他給我打了好多個電話，我沒辦法，只能跟他說你在醫(yī)院做常規(guī)檢查。”

我低下頭，看著口袋里的筆記本。秦禾現(xiàn)在肯定很著急，肯定在醫(yī)院門口等著，可我不能見他。我怕他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怕他知道我撐不過冬天的事實，更怕他不肯放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時，我以為是蕭宴，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還好嗎？”

是秦禾。我趕緊閉上眼睛裝睡，眼淚卻從眼角滑了下來。他走到床邊，輕輕碰了碰我的手，又迅速收了回去?！拔抑滥銢]睡?！彼穆曇魩е煅剩笆捬绮蛔屛疫M來，我只能偷偷跑過來。你別擔心，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走。”

我還是沒睜眼，可耳朵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從口袋里拿出一片銀杏葉，輕輕放在我的枕頭邊：“今天在學校撿的，最黃的一片，跟去年你喜歡的那片一樣?！彼ｎD了一下，聲音更啞了：“我還攢了很多銀杏葉，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做成書簽好不好？”

我的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連呼吸都覺得疼。我想告訴他我也好想跟他一起做書簽，想告訴他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他，可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怕我一開口，眼淚就會決堤，怕我一睜眼，就再也舍不得讓他走。

秦禾站了很久，直到走廊傳來護士的腳步聲，他才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好好治病，我等你?！?/p>

門被輕輕關(guān)上，我睜開眼睛，看著枕頭邊的銀杏葉，眼淚洶涌而出。我拿起銀杏葉，夾進筆記本里，在那頁沒寫完的話后面接著寫：“秦禾來看我了，他說等我好起來一起做銀杏書簽。可我知道，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秦禾，對不起，我騙了你這么久。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陪你看每一年的銀杏葉，一定把所有的喜歡都告訴你?！?/p>

寫完后，我把筆記本抱在懷里，像抱著最后一點希望。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銀杏葉上，泛著淡淡的光。我閉上眼睛，夢里又回到了學校的天臺，秦禾坐在我身邊，手里拿著銀杏葉，笑著說：“你看，今天的天好藍，我們以后每天都來這里好不好？”

這一次，我沒有點頭，只是抱著他哭了起來。我知道，這只是夢，夢醒了，我還是那個連走路都要靠輪椅，連明年春天都可能看不到的病人。可我還是想把這個夢做久一點，再久一點，因為夢里的秦禾，不會離開我，夢里的銀杏葉，永遠不會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