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場雪,等一個春天
化療的副作用在第四周漸漸緩和,我終于能靠著床頭坐一整個下午,看著床頭柜上那罐快裝滿的銀杏葉發(fā)呆。蕭宴說秦禾每天還是會去銀杏林,只是葉子落得差不多了,他便開始撿落在雪地里的枯枝,說要等春天來了,給我做個能插銀杏枝的小花瓶。
十二月初的某個清晨,我是被窗戶玻璃上的響聲驚醒的。睜開眼時,蕭宴正站在窗邊,手里拿著剛熱好的牛奶,見我醒了,笑著指了指窗外:“快看,下雪了。”
我撐著胳膊坐起來,目光立刻被窗外的景象勾住——鵝毛般的雪花正從灰蒙蒙的天空往下落,一片接一片,輕輕巧巧地落在光禿禿的樹枝上、醫(yī)院的草坪上,不過半個時辰,世界就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窗臺上的雛菊早就謝了,空瓶子里插著秦禾昨天送來的枯枝,此刻枝椏上積了點(diǎn)雪,倒像是開了朵白色的花。
“想出去看看嗎?”蕭宴把牛奶遞到我手里,“我問過醫(yī)生了,今天天氣不算太冷,裹嚴(yán)實點(diǎn),在樓下走十分鐘沒問題。”
我握著溫?zé)岬呐D瘫?,心跳突然快了起來。自從化療開始,我就沒再見過秦禾,他總是把東西托護(hù)士送來,偶爾在樓下徘徊,也只敢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病房的窗戶?,F(xiàn)在要出去,會不會……
正想著,病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護(hù)士推著輪椅走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個熟悉的身影——秦禾穿著厚厚的黑色羽絨服,脖子上圍著我去年給他織的灰色圍巾,手里抱著件淺粉色的外套,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又趕緊把外套遞過來:“我問蕭宴你穿多大碼,不知道合不合適,外面風(fēng)大,你披著?!?/p>
我接過外套,指尖碰到他的手,還是和以前一樣涼,卻帶著點(diǎn)緊張的溫度。“你怎么來了?”我輕聲問,目光落在他凍得發(fā)紅的鼻尖上。
“聽說你今天能下樓,”他撓了撓頭,有點(diǎn)不好意思,“我……我想陪你一起看雪?!?/p>
蕭宴在旁邊笑著幫我穿好外套,又把帽子往下壓了壓,遮住我還沒長齊的頭發(fā):“你們倆慢慢逛,我去給你們買熱乎的糖炒栗子,樓下那家剛開門?!闭f完便轉(zhuǎn)身走了,故意留了空間給我們。
秦禾推著輪椅,慢慢走出住院部。雪還在下,落在他的羽絨服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我們沒說話,只是沿著樓下的小路慢慢走,鞋底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偶爾有雪花落在我的手背上,涼絲絲的,很快就化了。
他回想起什么,“等你好了,我們再去堆雪人,”秦禾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停下腳步,蹲在我面前,認(rèn)真地看著我,“這次我堆腦袋,保證把鼻子插正,還給你堆個帶圍巾的。”
我看著他眼里的光,鼻子突然發(fā)酸,伸手輕輕碰了碰他頭發(fā)上的雪:“秦禾,你不用總為我做這么多的?!?/p>
“不是為你做,”他搖頭,聲音很堅定,“是我想做。以前都是你陪著我,現(xiàn)在換我陪著你,很公平。”
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遞到我手里——是個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裝著兩片壓平的銀杏葉,葉子邊緣還沾著點(diǎn)雪水,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他說,“昨天在銀杏林找了好久,終于找到兩片沒被雪壓壞的,本來想等你出院再給你,現(xiàn)在覺得,下雪天給你更合適?!?/p>
我握緊玻璃瓶,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心里卻暖得發(fā)燙。
“我們?nèi)ツ沁呑鴷喊??!蔽抑噶酥覆贿h(yuǎn)處的長椅,長椅上積了層薄雪,秦禾趕緊跑過去,用袖子把雪擦干凈,又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鋪在上面,才扶著我慢慢坐下。
雪還在下,落在我們的肩膀上,像是給我們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糖霜。秦禾從口袋里掏出顆糖,剝了糖紙遞給我:“橘子味的,你以前愛吃的。”
我含著糖,橘子的甜味在嘴里散開,混著雪的涼意,格外清爽。我們就坐在長椅上,看著雪花落在遠(yuǎn)處的銀杏樹上,看著偶爾路過的護(hù)士抱著病歷本匆匆走過,偶爾說幾句話,大多時候只是安靜地坐著,卻一點(diǎn)都不覺得尷尬。
“蕭宴說,你的檢查結(jié)果比上周好很多,”秦禾忽然說,聲音里帶著雀躍,“醫(yī)生說,再堅持一段時間,說不定春天就能出院了。”
“嗯,”我點(diǎn)頭,心里滿是期待,“等出院了,我們?nèi)タ创禾斓你y杏芽,去吃巷口那家的牛肉面,你還欠我一次游樂園呢?!?/p>
“都去,都去,”他趕緊點(diǎn)頭,像個生怕錯過的孩子,“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我都陪著你?!?/p>
太陽漸漸升起來,雪下得小了些,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落在積雪上,泛著耀眼的光。蕭宴提著一袋糖炒栗子走過來,熱氣騰騰的,隔著老遠(yuǎn)就能聞到香味?!翱斐脽岢?,”他把栗子遞給我們,“剛出鍋的,甜得很?!?/p>
我剝了一顆栗子,塞進(jìn)秦禾嘴里,看著他滿足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秦禾也剝了一顆,小心地吹涼了,遞到我嘴邊,眼神里滿是溫柔。蕭宴在旁邊看著我們,笑著搖了搖頭,卻沒說話,只是把自己的圍巾又往我身上裹了裹。
我們在樓下待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我的手開始發(fā)涼,秦禾才推著輪椅慢慢往住院部走。快到門口時,我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秦禾的袖子:“對了,下周就是新年了,你有什么愿望嗎?”
秦禾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我,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笑著說:“我的愿望很簡單,就是希望你能快點(diǎn)好起來,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我的愿望是……不告訴你,過完新年再跟你說”
回到病房時,窗臺上的枯枝上積的雪已經(jīng)化了,留下點(diǎn)點(diǎn)水漬,像是哭過的痕跡,卻又帶著點(diǎn)希望的暖意。秦禾幫我把外套脫下來,疊好放在椅子上,又把那瓶銀杏葉放在床頭柜上,和之前的罐子擺在一起,正好湊成了滿滿一罐。
“我明天再來看你,”他站在病房門口,有點(diǎn)舍不得離開,“給你帶我媽媽做的雞湯,她聽說你喜歡喝,昨天特意學(xué)的?!?/p>
“好,”我點(diǎn)頭,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收回目光。
蕭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剝著栗子,笑著說:“早就說過,他能給你力量,你看你今天,笑了好多次?!?/p>
我拿起那瓶新的銀杏葉,看著里面兩片金黃的葉子,心里滿是溫暖。是啊,有秦禾陪著,有蕭宴照顧,有醫(yī)生和護(hù)士的努力,那些曾經(jīng)讓我恐懼的日子,好像也沒那么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住院部的窗戶上貼滿了紅色的福字,年味越來越濃。轉(zhuǎn)眼就到了新年倒數(shù)第二天,蕭宴特意從家里帶來了對聯(lián)和燈籠,把病房裝點(diǎn)得格外喜慶。秦禾也來了,手里抱著個大大的禮盒,里面是一件紅色的毛衣,還有一雙新的棉鞋。
“我媽媽織的,”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新年要穿紅的,喜慶,能帶來好運(yùn)氣。”
我接過毛衣,摸上去軟軟的,帶著陽光的味道。蕭宴在旁邊幫我試了試,大小剛剛好,紅色襯得我的臉色也好看了些。秦禾看著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像個得到糖的孩子。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這次下得不大,像是在為新年鋪墊。我坐在床邊,看著秦禾和蕭宴一起掛燈籠,看著床頭柜上滿滿一罐的銀杏葉,心里滿是期待。
“明天就是除夕了,”秦禾掛好燈籠,走到我身邊,“我和蕭宴商量好了,明天中午來給你煮餃子,你想吃什么餡的?”
“白菜豬肉餡的,”我笑著說,“就像以前在家過年時吃的那樣?!?/p>
“好,”他點(diǎn)頭,“明天一早我就去買白菜,保證和你家的一樣好吃。”
蕭宴走過來,遞給我們每人一杯熱可可,笑著說:“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能在家過年了,不用再待在病房里?!?/p>
我看著他們,又看了看窗外的雪,心里忽然很篤定——等這場雪化了,春天就會來了,等春天來了,我就能出院了,就能和秦禾一起去看銀杏芽,一起去吃牛肉面,一起去完成我們說好的所有事。
那天晚上,我在筆記本上寫道:“今天是新年倒數(shù)第二天,雪還在下,秦禾送來了媽媽織的紅毛衣,蕭宴掛了燈籠,病房里很熱鬧。我好像已經(jīng)能想象到明年春天的樣子了,想象著和秦禾一起走在銀杏林里,手里拿著新?lián)斓你y杏葉,陽光落在我們身上,暖暖的。秦禾,謝謝你沒走,謝謝你愿意等我,新的一年,我們一起加油,一起等春天?!?/p>
寫完后,我把筆記本放在銀杏葉罐旁邊,閉上眼睛。夢里,我和秦禾站在春天的銀杏林里,手里拿著新?lián)斓你y杏葉,陽光落在我們身上,暖暖的,一點(diǎn)都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