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療的副作用在十一月末愈發(fā)磨人，我常常在深夜被惡心感驚醒，喉嚨里還帶著藥片殘留的苦澀。蕭宴總是比我醒得更快，他會端來溫水，幫我順著后背，直到我呼吸漸漸平穩(wěn)。窗外的銀杏葉早已落盡，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fēng)里搖晃，偶爾有幾片遲落的葉子飄下來，很快就被風(fēng)吹得沒了蹤影。

“今天溫度又降了，”蕭宴幫我把厚毛毯裹緊些，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秦禾早上來電話，說學(xué)校門口的烤紅薯攤出攤了，他買了兩個，等會兒就送過來。”

我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銀杏葉罐里。金黃的葉子已經(jīng)裝了大半罐，秦禾每天都會送來新的，有時是帶著晨露的，有時是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每一片都壓得平平整整。他現(xiàn)在敢在病房多待一會兒了，會坐在床邊給我讀課文，或者講班里同學(xué)的糗事，只是每次提到未來，他都會刻意繞開，好像怕觸碰到我心里的不安。

那天下午，秦禾來的時候，手里除了烤紅薯，還多了一個紅色的紙袋子。他把袋子遞到我面前，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我媽說快到冬至了，讓我給你帶點(diǎn)餃子，是白菜豬肉餡的，你以前說過喜歡吃?！?/p>

我接過袋子，指尖碰到溫?zé)岬谋睾?，心里泛起一陣暖意。秦禾坐在床邊，看著我打開保溫盒，眼睛亮晶晶的：“你嘗嘗，我媽特意少放了鹽，醫(yī)生說你要吃得清淡點(diǎn)?！?/p>

我夾起一個餃子放進(jìn)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開，眼淚卻突然涌了上來。秦禾慌了，趕緊遞來紙巾：“是不是不好吃？我下次讓我媽換個餡……”

“不是，很好吃，”我擦了擦眼淚，聲音帶著哽咽，“就是覺得……好像很久沒吃過家里的味道了。”

秦禾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蕭宴在旁邊收拾著桌子，輕聲說：“以后想吃了，就讓秦禾多帶點(diǎn)過來，阿姨的手藝這么好，別浪費(fèi)了?！?/p>

那天晚上，秦禾走后，我靠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夜色發(fā)呆。蕭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幫我整理著第二天要吃的藥，突然說：“醫(yī)生今天找我談了，說你最近的指標(biāo)比之前穩(wěn)定了些，要是能一直保持，說不定明年春天就能出院了?！?/p>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蕭宴，心里卻沒有太多喜悅。我知道化療的效果時好時壞，誰也說不準(zhǔn)下一次檢查會是什么結(jié)果。蕭宴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走過來，坐在床邊，握住我的手：“別想太多，先好好休息，明天還要做檢查呢?！?/p>

我點(diǎn)點(diǎn)頭，閉上眼睛，可腦子里卻亂糟糟的。不知過了多久，我輕聲說：“蕭宴，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新年了?！?/p>

病房里靜了下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fēng)聲。過了一會兒，蕭宴的聲音傳來，帶著一點(diǎn)顫抖：“別胡說，你一定會等到的。我們還要一起吃新年的餃子，一起看秦禾放煙花，還要一起去銀杏林看春天的新葉……這些都還沒做，你怎么能不等呢？”

他的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可我還是忍不住害怕。我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蕭宴，眼淚無聲地落在枕頭上。蕭宴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拍著我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樣，直到我漸漸睡著。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身體時好時壞。有時能精神好點(diǎn)，和秦禾聊聊天，看看書；有時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躺在床上，聽著蕭宴在旁邊忙碌的聲音。秦禾還是每天都來，每次都會帶來新的銀杏葉，還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有時是一張畫著銀杏葉的明信片，有時是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有時是一本封面印著小貓的筆記本。

有天下午，我難得精神好一些，坐在窗邊看著銀杏葉罐發(fā)呆。秦禾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順著我的目光看向罐子：“已經(jīng)有一百一十五片了，等攢夠一百五十片，我們就一起去做書簽，好不好？”

我看著秦禾眼里的期待，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笑了起來，從口袋里拿出一片銀杏葉遞給我：“這是今天剛撿的，你看，這片葉子的形狀特別好看，像個小扇子?！?/p>

我接過葉子，放在手心，看著陽光透過葉子的紋路，心里泛起一陣柔軟。秦禾看著我，輕聲說：“我昨天去文具店，看到有賣書簽的材料，有絲帶，還有小珠子，等你好點(diǎn)了，我們一起挑好不好？”

“好，”我笑著說，眼淚卻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那天晚上，我在筆記本上寫道：“今天秦禾又帶來了新的銀杏葉，他說等攢夠一百五十片，我們就一起做書簽。化療還是很難受，可每次看到秦禾的笑容，就覺得好像能再撐一會兒。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新年，可我想試試，想再看看春天的銀杏林，想再嘗嘗阿姨做的餃子，想和秦禾、蕭宴一起，把沒做完的事都做完。”

寫完后，我把筆記本放在銀杏葉罐旁邊，閉上眼睛。夢里，我和秦禾站在銀杏林里，冬天的陽光灑下來，金黃的葉子在我們身邊飄落。秦禾手里拿著一片銀杏葉，笑著遞給我：“你看，這是第一百五十片，我們可以做書簽了?！?/p>

我接過葉子，緊緊握住他的手，心里滿是溫暖。我知道，不管未來有多難，只要有他們在，我就有勇氣走下去。哪怕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新年，我也要努力活著，為了那些期待的眼神，為了那些還沒實(shí)現(xiàn)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