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帶著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鋪滿了云城一中的校園。高一（3）班的教室里，人聲鼎沸。嶄新的課桌椅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木漆味，混雜著少年人蓬勃的汗水和興奮的喧嘩，形成一種特有的、屬于開學第一天的躁動氣息。
宋亞軒背著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安靜地站在教室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旁。他習慣性地選擇了角落，這里光線充足，視野開闊，更重要的是，遠離人群中心。他微抿著唇，細框眼鏡后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整個教室，像在觀察一個與己無關的微型生態(tài)圈。他動作利落地抽出濕紙巾，仔細擦拭了桌面和椅面，確認沒有灰塵后，才放下書包，坐得筆直。手指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校服領口，將最上面那顆紐扣也一絲不茍地扣好。窗外梧桐樹的影子斑駁地落在他身上，將他清瘦的身影襯得有些疏離。
就在這時，一陣更大的喧鬧聲從門口涌來，像一陣裹挾著熱浪的風，瞬間席卷了宋亞軒刻意營造的安靜角落。
“嘿！兄弟們！這位置不錯??！靠后，視野好，行動自由！”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穿透嘈雜，帶著毫不掩飾的爽朗。
宋亞軒微微蹙眉，抬眼望去。
門口擠進來幾個勾肩搭背的高個男生，為首的那個尤其引人注目。他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額發(fā)被汗水打濕了幾縷，隨意地貼在飽滿的額頭上。校服袖子被他大大咧咧地卷到了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明亮的眼睛像盛滿了陽光，正興奮地指著宋亞軒前面的空位——準確地說，是宋亞軒前桌的位置。
“就這兒了！”他拍板定案，把書包往桌上一甩，發(fā)出“哐當”一聲響，動作大開大合，帶著一種天然的、未經雕琢的張揚。
宋亞軒的目光在那個身影上停留了大約兩秒。很吵，很亮眼，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原有的秩序。宋亞軒垂下眼睫，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嶄新的物理競賽習題集，翻到折角的那一頁，試圖將自己重新埋入公式和定理構筑的安靜世界。筆尖落在紙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是他熟悉的節(jié)奏。
然而，這份刻意維持的平靜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喂，同學！” 那個響亮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沖著他來的，帶著點自來熟的親昵。
宋亞軒握著筆的手指頓了一下，沒有立刻抬頭。
“嘿，后桌的學霸同學！”對方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更湊近了些。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陽光和運動后汗水的、屬于少年人的蓬勃氣息瞬間侵入宋亞軒的感官范圍。一張笑臉出現在他的課桌上方，虎牙閃亮，眼睛彎彎的，“江湖救急！借塊橡皮唄？我的不知道丟哪兒去了，開學第一天就出師不利啊！” 他語氣輕松，帶著點小懊惱，卻更像是在分享一個有趣的意外。
宋亞軒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對方離得很近，他甚至能看清對方額角細密的汗珠和濃密睫毛下毫無城府的期待。宋亞軒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從筆袋里拿出一塊邊緣整齊、方方正正的白色繪圖橡皮，遞了過去。
“謝啦！我叫劉耀文!”劉耀文接過橡皮，笑容更盛，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宋亞軒的指腹。那觸感微涼而短暫，卻像一道細微的電流，讓宋亞軒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心頭莫名一跳。他迅速收回手，重新握住筆，只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劉耀文似乎對他的寡言毫不在意，拿著橡皮轉身，一邊用力擦著剛寫錯的字，一邊還跟旁邊的同學繼續(xù)著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昨天那場球賽絕了！最后三秒那個三分……”
宋亞軒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物理題上。這是一道關于運動疊加的難題，他喜歡這種需要邏輯推演的挑戰(zhàn)。筆尖在草稿紙上劃過，留下清晰而有力的軌跡。他沉浸在思維的世界里，周遭的喧囂漸漸模糊成背景音。
直到——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伴隨著小小的驚呼在教室前方響起。緊接著，一個圓滾滾的物體彈跳著，帶著風聲，直直地朝著宋亞軒的方向飛來！
是籃球！不知是誰在教室后排玩鬧失手脫了手。
宋亞軒還沉浸在解題的推演中，反應慢了半拍。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只看到那個橘紅色的球體在視野中急速放大，眼看就要砸中他的課桌，甚至他的面門！他身體微僵，眼鏡后的瞳孔微微收縮。
電光火石間，一道身影猛地從前面站起！
是劉耀文！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反應快得驚人。他沒有試圖去接那個高速飛來的球，而是直接張開雙臂，用整個上半身擋在了宋亞軒的課桌前！
“小心！”伴隨著他一聲短促的提醒。
“咚！”
籃球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劉耀文的后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力道不小，撞得他身體向前趔趄了一下，手肘“哐”地一聲撐在了宋亞軒的桌面上，才穩(wěn)住身形。桌面上的書本和筆袋都跟著震動了一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宋亞軒完全怔住了。他保持著抬頭的姿勢，距離近得能看清劉耀文近在咫尺的側臉。對方因為瞬間的撞擊和用力而微微喘息，額角滲出的汗珠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小麥色的皮膚下透著運動后健康的紅暈。一股更濃郁的、帶著體溫和力量感的氣息撲面而來，完全籠罩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劉耀文撐在桌面上手臂傳來的細微震動。
周圍的喧鬧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安靜了片刻，隨即是肇事者慌亂的道歉聲和幾聲壓抑的哄笑。
劉耀文卻像沒事人一樣，迅速直起身，扭過頭對著扔球的同學方向笑罵道：“靠！王胖子你丫悠著點！砸到我們班寶貴的學神腦袋你賠得起嗎？”語氣是調侃的，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維護。他拍了拍后背被砸的地方，仿佛只是撣掉一點灰塵。
然后，他轉回頭，看向還處于怔愣狀態(tài)的宋亞軒。陽光透過窗戶，正好落在他帶笑的眉眼上，明亮得晃眼?！皼]事吧？”他問道，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些，帶著點關切。
宋亞軒這才猛地回過神。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劇烈地跳動著，比剛才差點被球砸到時跳得更快、更響。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份劇烈的心跳，并非源于驚嚇。他看著劉耀文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因為剛才的劇烈動作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著他額角滑下的那滴汗珠……喉嚨有些發(fā)干，他迅速低下頭，避開那過于灼人的視線，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習題本上。
那道復雜的物理題，思路已經徹底斷了。草稿紙上只剩下最后一道無意義的劃痕。
“沒…沒事?！彼蝸嗆幍穆曇舯绕綍r更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重新握緊筆，指尖冰涼。
“沒事就好?！眲⒁倪肿煲恍?，露出一口白牙，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英雄救美”。他隨手拿起宋亞軒桌上攤開的那本物理習題集，好奇地翻了翻，“嚯，開學第一天就看這么高深的？不愧是學霸?。 彼剿蝸嗆巹偛沤忸}的那一頁，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導，眉頭夸張地皺了起來，“這都啥跟啥?。刻鞎粯?！哥們兒，以后物理課我要是睡著了，筆記可就靠你了??！”他半開玩笑地說著，又把書放回原處，動作間帶著一種大大咧咧的親昵。
宋亞軒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把書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指尖觸碰到書頁時，仿佛還能感受到劉耀文留下的溫度。剛才被籃球砸中的位置，仿佛還殘留著那瞬間的震動和籠罩過來的氣息。
就在這時，班主任走進了教室，喧鬧的教室漸漸安靜下來。開學第一天的各種流程開始按部就班地進行。
宋亞軒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講臺上，但眼角的余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前桌那個挺拔而略顯不羈的背影。劉耀文似乎坐不住，時不時會小幅度地動一下，或者側過頭和鄰座小聲說句什么，后腦勺幾縷不聽話的頭發(fā)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分發(fā)新書的時候，劉耀文被叫去幫忙搬書。他抱著一大摞沉重的課本，步履穩(wěn)健地穿行在課桌之間，額角的汗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當他走到宋亞軒桌前時，動作明顯放輕了一些，將一整套嶄新的教材輕輕放在宋亞軒桌上。
“喏，學霸，你的精神食糧?！彼麤_宋亞軒眨了下眼，笑容依舊燦爛，然后才轉身去分發(fā)其他人的。
宋亞軒看著眼前碼放得還算整齊的課本，最上面一本是物理書。他伸出手，指尖拂過光滑的封面。就在他準備將書收進桌肚時，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桌角那塊剛剛被劉耀文用完歸還的白色橡皮上。
橡皮安靜地躺在那里，邊緣依舊整齊。但就在剛才被劉耀文用力擦拭過的那個地方，宋亞軒看到了一行非常非常淺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筆尖不經意劃上去的。
是三個字母：LYW。
宋亞軒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劉耀文的“劉耀文”。
是巧合嗎？還是……
“宋亞軒兒！” 一聲響亮到幾乎穿透教室的呼喊，帶著十足的元氣和莫名的熟稔，猛地從教室門口方向炸開。
宋亞軒心頭一跳，猝然抬頭。
只見剛剛分發(fā)完書本的劉耀文正站在講臺旁邊，一手叉腰，一手朝著他的方向大幅度地揮舞著，臉上是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仿佛他們已經是認識多年的老友。
“班主任說讓你去一趟辦公室領競賽報名表！快點??！我等你一起去食堂搶飯！” 劉耀文的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熱情，瞬間吸引了全班大半的目光，包括那些帶著好奇和善意的笑意。
宋亞軒僵在原地，握著那塊刻著“LYW”的橡皮，看著那個在人群中閃閃發(fā)光、正毫不避諱地大聲叫著他名字的少年。
陽光透過窗戶，將空氣中的微塵照得纖毫畢現。心臟在胸腔里，再次不受控制地、清晰地、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為什么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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