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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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突如其來的寒流，瞬間凍結了宋亞軒臉上所有因期待而生的細微暖意。辦公室里安靜的空氣仿佛凝結成了實體，沉沉地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是不是和班里一個叫劉耀文的男同學，走得太近了？”

這句話，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宋亞軒的耳膜上，帶著一種審視的、不容置疑的嚴肅。走得太近？母親怎么會知道劉耀文？又怎么會用這種語氣問出這樣的話？

宋亞軒的心臟在短暫的停滯之后，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而慌亂的聲響。血液似乎一瞬間沖上頭頂，又猛地回落，讓他的指尖變得冰涼。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媽……你怎么……”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連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慌亂，“你怎么知道劉耀文？”

宋母沒有錯過兒子臉上瞬間的蒼白和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慌。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得更緊了些，語氣卻依舊保持著一種克制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回答我，是不是？”

她的目光銳利，像是要穿透宋亞軒努力維持的鎮(zhèn)定表象，直抵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那種了然的、帶著擔憂和不贊同的眼神，讓宋亞軒感覺自己仿佛被剝開了所有偽裝，無所遁形。

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錯？是被哪個老師看到了？還是……有同學說了什么？無數(shù)個猜測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卻只帶來更深的無措和寒意。他和劉耀文之間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剛剛鼓起勇氣答應的約定，在此刻母親嚴肅的質問下，顯得如此脆弱而不堪一擊。

“我們……就是普通同學?！彼蝸嗆幋瓜卵劢蓿荛_母親的視線，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這是他本能的選擇——否認，退縮，回到安全的殼里。這是他最熟悉也最擅長的自我保護方式。

“普通同學？”宋母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更深重的憂慮，“亞軒，我是你媽媽。你最近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天天心不在焉，昨天很晚還沒睡，今天早上眼睛都是腫的。而且……”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宋亞軒微微顫抖的手指，聲音壓低了些，卻更具穿透力：“有同事的孩子和你們同校，說看到你們……在教室里拉拉扯扯，行為有些過界。還有很多風言風語，都傳到我耳朵里來了。這像是普通同學嗎？”

拉拉扯扯？風言風語？

宋亞軒的呼吸猛地一窒。原來……是真的有人看到了。還傳到了母親的單位。所以她才如此急切地、直接找到學校來。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慌瞬間淹沒了他。他仿佛已經(jīng)能看到周圍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的場景。

“不是那樣的！”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急切而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絲屈辱的顫抖，“那天是……是意外！他們起哄……劉耀文他只是……”他試圖解釋，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話語在母親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視下，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只是什么？”宋母追問，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壓力，“亞軒，你從小到大，從來沒讓爸爸媽媽操心過這些事。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學習，是準備競賽，是考上一所好大學！而不是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些……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上！”

“不清不楚”四個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進了宋亞軒的心臟。他和劉耀文之間那些笨拙的、真摯的、讓他心悸又慌亂的情感，在母親眼里，竟然只是“不清不楚”？

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開始發(fā)熱。他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把那股淚意憋回去，重新低下頭，不再說話。所有的辯解和掙扎，在巨大的現(xiàn)實壓力和母親的期望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看到兒子這副隱忍又倔強的樣子，宋母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但立場依舊堅定：“亞軒，媽媽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但是你要分清主次，要知道什么年紀該做什么事。那個劉耀文，我打聽了一下，學習成績一般，整天就知道打球玩鬧，這樣的人……不適合做你現(xiàn)階段的朋友，更可能會帶壞你，影響你的前途?！?/p>

“他沒有！”宋亞軒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維護意味。話一出口，他自己和母親都愣住了。

宋母的眼神瞬間變得復雜無比，里面交織著震驚、失望和更深的擔憂。兒子這種反應，恰恰證實了她最壞的猜測。

辦公室里的氣氛變得更加凝滯。

良久，宋母重重地嘆了口氣，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她看著林敘，語氣不容反駁：“不管怎么樣，從現(xiàn)在開始，你必須和他保持距離。放學就回家，不準再一起出去。那些不必要的接觸和往來，全部停止。聽到?jīng)]有？”

保持距離。停止往來。

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宋亞軒的心上，沉重得讓他無法呼吸。他猛地想起下午的約定，想起劉耀文那雙充滿期待和快樂的眼睛，想起那片藍色的星?！?/p>

“可是……下午……”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掙扎。

“沒有可是！”宋母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態(tài)度是前所未有的強硬，“下午跟我回家。我已經(jīng)幫你跟班主任請好假了，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不用上了。競賽輔導老師那邊我也聯(lián)系了，幫你加了今晚的專項訓練。從現(xiàn)在起，把你的心思全部收回來，放到正事上來！”

請好假了？加訓？

母親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那個剛剛鼓起勇氣答應的、關于星空的約定，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被宣判了死刑。

宋亞軒怔怔地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傳來一陣陣鈍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著母親走出辦公室，又是怎么在母親不容置疑的注視下，沉默地回到教室收拾書包的。整個過程，他都像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機械地行動著。

教室里的同學投來好奇的目光，竊竊私語聲似乎更響了。他不敢抬頭，更不敢看向前座那個方向。他能感覺到，有一道熾熱的、疑惑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他，像芒刺在背。

劉耀文一定看到了他跟母親離開，又看到他此刻回來收拾東西。他會怎么想？

宋亞軒以最快的速度將書本塞進書包，拉上拉鏈，背起來，始終低著頭。

“宋亞軒？”劉耀文的聲音終于忍不住響起了，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不安，“你怎么了？收拾書包干嘛？出什么事了？”

他的聲音很近，似乎想起身過來。

宋亞軒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是落荒而逃般，猛地轉過身，在劉耀文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低著頭，快步?jīng)_出了教室。他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他怕看到劉耀文的眼睛，怕看到里面的疑問和可能出現(xiàn)的失望。

母親正站在教室門外不遠處等著他，表情依舊嚴肅。

宋亞軒沉默地走到母親身邊，像一個被當場抓獲的囚犯。

“走吧?！彼文缚戳怂谎?，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走在前面。

宋亞軒跟在母親身后，一步一步地走下教學樓。午后的陽光依舊明媚，落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像冰冷的探照燈，將他所有的狼狽和無力照得無所遁形。校門口越來越近，仿佛也是一道正在緩緩關閉的、將他與那個有著燦爛笑容的人隔絕開來的門。

坐進回家的出租車里，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母親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看著窗外，側臉線條緊繃。宋亞軒靠在車窗邊，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街景，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離他遠去。

口袋里的手機，忽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連續(xù)不斷。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宋亞軒的身體猛地僵住。他甚至不用去看，就能猜到是誰。

是劉耀文。他一定在問怎么了，為什么突然走了，下午的約定還作不作數(shù)……

震動聲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宋母的目光從窗外收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和不容置疑，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他所有想去查看手機的沖動。

宋亞軒死死地咬著牙，強迫自己忽略口袋里那持續(xù)不斷、如同催命符一般的震動聲。他緊緊閉上眼睛，將頭抵在冰涼的車窗玻璃上。

指尖冰涼，微微顫抖。

那些未讀的消息，像一塊塊沉重的石頭，一顆一顆地、砸向他那顆剛剛窺見一絲星光、卻又被迫迅速沉入冰冷海底的心。

出租車駛入小區(qū)，緩緩停下。

口袋里的手機，也終于停止了震動。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個下午四點天文館的約定，像一個懸在半空中的、脆弱而美好的泡泡，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無聲地、啪嗒一下，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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