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間雪
第十章 燈影里的舊約
雪還沒停,午后的光線透過積雪的窗欞,在書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林晚把銀橘燈捧在手里反復(fù)摩挲,燈壁上“歲暖”二字的刻痕里還沾著點雪粒,她用指尖輕輕拂去時,忽然觸到燈底有處細微的凸起——像是藏著東西。
“你看這里?!绷滞戆雁y橘燈翻過來,沈知行湊過來細看,燈底的木塞比周圍略高些,他用指甲小心摳開,一張疊得極小的紙片滑了出來。紙片泛黃發(fā)脆,像是被妥善藏了幾十年,展開后,上面是爺爺?shù)淖舟E,比信里的筆畫更潦草些,帶著點倉促的溫度:“阿朔此去需避世百年,待桂花開滿巷口第三株時,可持橘燈來取桂花釀。若我不在,便交予晚晚,她知暖?!?/p>
“百年?”沈知行輕聲念出這兩個字,林晚握著紙片的手微微發(fā)顫——爺爺寫下這張紙條時,該是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的,卻還是把約定托付給了她。窗外的雪又大了些,桂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她忽然想起巷口確實有三株桂樹,是爺爺年輕時栽的,每年秋天,第三株的花期總比前兩株晚些,香氣卻最濃。
入夜后,炭爐的火溫降了些,林晚把銀橘燈放在爺爺?shù)某幣_上,想讓它離暖近些。剛轉(zhuǎn)身要去添炭,忽然瞥見燈壁亮了起來——不是火光,是種極淡的銀輝,從“歲暖”二字的刻痕里漫出來,映在墻上,竟顯出了模糊的影子。
那是個雪夜的場景,年輕的爺爺捧著盞橘燈,站在書屋門口,對面站著個穿深色斗篷的青年,兜帽下露出銀灰色的眼睛,正是年輕時的阿朔?!斑@盞銀橘燈你帶著,”爺爺?shù)穆曇魪臒粲袄飩鞒鰜?,帶著點少年人的爽朗,“夜里走山路能照個亮,也能擋些寒氣?!卑⑺方舆^燈,指尖碰了碰爺爺?shù)氖直?,又飛快縮回去,低聲說:“我若回來,定帶最好的月光給你?!?/p>
燈影晃了晃,畫面忽然散了。林晚愣在原地,眼眶發(fā)熱——原來爺爺說的“暖光不引麻煩”,背后還有這樣的約定。沈知行走過來,輕輕攬住她的肩,剛要說話,就聽見門軸又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比昨夜更輕,像是怕驚碎了屋里的燈影。
“我來赴約了。”阿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沒戴兜帽,銀灰色的眼睛在銀橘燈的光里顯得格外柔和,手里提著個陶甕,甕口封著紅布,還沾著點雪粒?!敖袢昭┩5迷?,天沒亮透,我能多待片刻?!彼叩阶狼埃烟债Y放在銀橘燈旁,“這是用百年前你爺爺種的桂花釀的酒,當(dāng)年他說,等我回來,要一起喝一杯?!?/p>
林晚掀開紅布,一股清冽的桂花香漫開來,混著酒的微醇,竟讓人想起秋天的暖?!盃敔斶€說,要等桂花開滿巷口第三株時……”她的話沒說完,阿朔就笑了,指了指窗外:“我來時看了,第三株的枝椏上,已經(jīng)有了明年的花苞?!?/p>
沈知行取來兩個青瓷杯,是爺爺留下的舊物,杯沿還帶著點細小的桂花紋。阿朔倒酒時,林晚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指尖不再像昨夜那樣冰涼,竟有了點微溫。“這幾年我在南方待著,靠山間的晨露和月光活,偶爾也會曬些不烈的太陽。”阿朔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舉起酒杯,“是你爺爺教我的,他說‘活著不是躲著光,是找到能讓自己暖的東西’?!?/p>
酒杯碰在一起,發(fā)出輕脆的響。桂花酒入喉微甜,帶著雪夜的清冽和時光的暖。阿朔說起這幾十年的事,說他躲在深山里看桂花開了又落,說他每年雪夜都來巷口,只敢遠遠看著書屋的燈,直到今年看見林晚和沈知行在屋里整理舊信,才敢走近。“我總怕驚擾了這里的暖,”他望著銀橘燈,“你爺爺?shù)臒簦亮肆?,我不能讓它滅?!?/p>
天快亮?xí)r,阿朔起身要走。林晚把那盞爺爺當(dāng)年做的橘燈遞給他,燈里還點著小小的燭芯,暖光透過紙壁,映得他的側(cè)臉格外柔和?!盃敔斦f,暖光不用還。”她輕聲說。阿朔接過橘燈,指尖在燈壁上輕輕碰了碰,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承諾:“明年秋天,我來送桂花?!?/p>
門關(guān)上時,東方已經(jīng)泛起了微光。沈知行握著林晚的手,看著桌上的陶甕和銀橘燈,忽然笑了:“原來爺爺?shù)募s定,從來都不是說說而已?!绷滞睃c頭,把那張紙片放回銀橘燈底,再蓋上木塞——像是把時光里的溫柔,又妥帖地藏了起來。
窗外的雪已經(jīng)停了,巷口的桂樹枝上,積雪開始慢慢融化,露出墨綠的葉片。林晚知道,等明年秋天,第三株桂樹開花時,會有個帶著銀橘燈的訪客,踩著桂花香來赴約,而這間書屋里的暖,會一直等著,等著每一個未完的故事,慢慢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