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來得好早?！比袅чe坐于銅鳳凰亭中，話音輕落時，檐角的銅鈴被風拂得輕響。她身著一襲唐制大袖衫，月白色的紗羅輕軟如晨霧，落肩處似棲著半捧月光，袖擺寬大如垂云漫卷，偶有動作便若有若無掃過地面，像攏了半袖清風

衫身以銀線暗繡云紋，繚繞在袖口與衣襟邊緣，遠看是朦朧的流光，近瞧才見云卷云舒的細膩紋路，仿佛抬手就能觸到一片天邊的柔云

底下齊胸襦裙腰高系至胸前，像束住了一捧星河——裙身是深淺不一的藍，從裙擺的靛藍漸至腰際的淺碧，如同將整片湖水裁了下來

裙上用同色系絲線繡滿團花，團花中心是展翅的蝴蝶，蝶翼薄如蟬翼，翅尖點著銀藍，與周圍環(huán)繞的纏枝紋相映，走動時蝴蝶似在花叢中翩躚，連團花也跟著有了生氣

一條月白色披帛松松搭在臂彎，一端垂落肩頭，另一端隨動作輕掃裙面，帛角繡著幾簇小云紋，與大袖衫上的云紋遙相呼應

頭上驚鴻髻高挽，簪著冰藍翡翠蘭草簪與云紋簪，蝶影步搖斜插其間，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耳墜亦是同色翡翠，光影里泛著清潤的光澤

藍白二色在亭中流轉(zhuǎn)，云紋似要飄出衣料，蝴蝶像要破裙而去，整個人便如從盛唐的月光里走出來的，帶著云的輕、蝶的靈，還有湖水般的清透

“可不是，離開春那時也不過過了一個月，”云香在一旁執(zhí)扇輕搖，扇風裹著草木清氣，“估計很快皇上和皇后眾位妃嬪也要來圓明園避暑了?！?/p>

云林此時端來玉盞，里面盛著薄荷玫瑰清露，碧色的液體上浮著兩瓣玫瑰：“娘娘，用些解解暑氣?！?/p>

若璃抬手接過，指尖觸到杯壁的涼意，輕輕抿了一口。薄荷的清冽混著玫瑰的甜香漫開，她望著亭外新抽的荷葉——碧色卷成小筒，被暑氣蒸得微微發(fā)亮，忍不住笑道：“這園子里的荷花開得早，想來等宮里的人來了，正好能趕上滿池的熱鬧?！?/p>

……

隨即若璃看向傅恒他們，“傅恒，讓他們別站在日頭下，在廊下就行，云香，你去吩咐蘇元，大桶的薄荷玫瑰清露備好了沒有，備好了就給他們送去”

傅恒聞言，目光掠過亭外站在日頭下的侍衛(wèi)們，他們雖身姿挺拔如舊，額角卻已沁出薄汗。他當即躬身應道：“謝娘娘體恤。”說罷便揚聲示意眾人往廊下挪步，語氣里帶著難掩的暖意

侍衛(wèi)們聞聲，腳步輕緩地移至廊下陰影處，肩頭的陽光被廊檐裁去大半，頓覺清爽了不少。佟佳·巴圖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把額角，憨聲對身邊的董鄂·卓林道：“還是娘娘心細，這日頭曬得，鐵甲都快烙得慌了?！?/p>

云香早已應聲往廚房方向去，不多時便同蘇元一起，領著兩個小太監(jiān)抬著兩大桶清露過來。木桶剛擱在廊下，薄荷與玫瑰的涼甜香氣便漫開來，沁得人精神一振。

“都來領些吧，”若璃的聲音從亭中飄來，帶著笑意，“這清露里加了碎冰，喝著痛快”

傅恒先為眾人分了碗，看著大家捧著瓷碗一飲而盡，喉間滾動的聲響混著滿足的喟嘆，他自己也端起一碗，清冽的滋味滑入喉嚨，方才值守的燥熱消去大半

目光望向亭中，若璃正執(zhí)扇輕搖，月白色的袖擺被風掀起一角，像落了片云在銅鳳凰亭的欄桿上，與這入夏的蟬鳴、花香融成一片妥帖的清涼。

若璃執(zhí)扇的手輕輕一頓，目光掠過亭外被曬得打蔫的月季花瓣，笑道：“往年這時候，早晚還帶著點春寒，今年倒好，正午的日頭烤得石板都發(fā)燙?！?/p>

她轉(zhuǎn)頭看向廊下，見侍衛(wèi)們剛喝過清露，臉上的燥熱消了些，便又揚聲道：“往后午后日頭最毒的時候，不必都守在廊下，東邊那片柳樹蔭涼大，輪值的去那邊歇著也行，別硬扛著?！?/p>

富察·傅恒聞言躬身道：“娘娘放心，屬下們有分寸?！痹掚m如此，眼底卻漾開一絲暖意——她總是這樣，連暑氣傷人這點小事都記掛著

云林在一旁添道：“廚房還冰著清露呢，等會兒讓小太監(jiān)再送些過來。”若璃點頭應著，指尖撥弄著披帛的流蘇，看那流蘇在風里輕輕晃，像把夏日的熱意都晃得淡了些

……

辛夷侍立在側(cè)，輕聲回稟：“娘娘，聽姜忠敏說，皇上、皇后帶著各位主子們，估摸著明日就該到圓明園了?！?/p>

若璃正搖著柄繪著蘭草的團扇，聞言眼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語氣里滿是事不關己的閑適：“來便來了，左右與我不相干”

辛夷垂眸應了聲“是”，又似想起什么，補充道：“莞嬪娘娘復寵了。”

團扇搖得慢了些，若璃的目光落在亭外被風掀得翻卷的荷葉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扇面細密的纏枝紋?！皬蛯櫫?？”她輕聲重復，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旁人的事，可眼底那點若有所思，卻像顆小石子投進湖面，漾開圈淺淺的漣漪

她想起去年碎玉軒的禁足，想起甄嬛跪在萬方安和廊下時那張慘白的臉，還有她攥著帕子、聲音發(fā)顫說的那句“不過是做個替身罷了”

若璃望著遠處荷塘里零星冒出的嫩粉花苞，眉尖微蹙：“如今復寵，是皇上真念起了舊情，還是……又有什么心思呢？”她總覺得皇上對甄嬛的態(tài)度透著股說不出的奇怪，像握著件隨時能棄的物件，冷熱不定

“娘娘，莞嬪娘娘這一路真是跌宕起伏?！痹葡阍谝慌詣冎徸?，忍不住感嘆

若璃沒接話，只將團扇往膝頭一擱，目光落在那幾點嫩粉上。過了會兒，她忽然牽了牽嘴角，眼底那點沉思散了去，語氣里帶著點不確定：“不知道這算好還是壞……至少……至少她的母親、妹妹能喘口氣了?！?/p>

話說到這兒，她忽然頓住，指尖無意識地絞緊了帕子，聲音低了些：“如果是我……”

“娘娘?！毙烈倪m時輕聲打斷，眼神里帶著一絲不贊同，語氣卻溫和，“莫要太多在意他人的事?！彼p輕為若璃攏了攏被風吹亂的披帛，“您忘了大將軍的話了？守好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要緊?！?/p>

若璃釋然地對辛夷笑了笑，眼底那點沉郁徹底散開，語氣坦誠得像攤開的宣紙：“你也別勸，我剛才那話，倒不是胡思亂想。”

她指尖輕輕點著團扇上的蘭草，聲音輕快了些：“若真落到甄嬛那般境地，我可能……真做不到她那樣”

風拂過亭角的銅鈴，叮當作響，襯得她的話愈發(fā)清晰：“或許祖父、父親、哥哥們早就看透了我——喜歡吃喝玩樂，喜歡自在的日子，喜歡依賴他們。所以才讓我常住圓明園，在圓明園過日子，不必去沾那些宮里的風浪。”

她抬眼望向廊外的荷塘，荷葉在風里舒展，像一片安穩(wěn)的綠：“我是被家族護在羽翼下的人，他們替我擋了所有風雨。可甄嬛不一樣，她是在往前沖，想護著甄家上下?！?/p>

說到這兒，她輕輕嘆了口氣，眼底浮起一絲自慚：“這么一比，倒覺得自己有些沒用了。她在為家族扛事，我卻只能躲在家人筑起的安穩(wěn)里……”

辛夷正要開口勸慰，卻見若璃已自己搖了搖頭，笑意重新漫上眉梢：“罷了，各人有各人的路。我這性子，也只能帶著你們這些人過開心自在的日子”

廊下的富察·傅恒聽著這些話，緊繃的肩背緩緩放松。原來她不是在擔憂，而是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他望著亭中那抹坦然的身影，心里像被荷葉上的晨露潤過，清清爽爽——她這樣通透，原就不必旁人瞎操心

董鄂·卓林撓了撓頭，嘴角忍不住往上揚。自家娘娘就是這樣，再小的郁結(jié)也藏不住，說開了就沒事了。他悄悄跟瓜爾佳·景瑞遞了個眼色，后者也繃不住，嘴角咧開個淺淡的弧度

伊爾根覺羅·明安捻著袖口的手指松開了些，目光落在若璃身上時，多了幾分溫和。她能這樣想，再好不過。這萬方安和的清凈，本就是為護著她這份純粹才存在的

那拉·舒敏撥弄花串的手停了，望著亭內(nèi)隨風輕晃的月白色袖擺，眼底的憂慮徹底散去。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懂得知足，這便是最好的福氣

風穿過廊下，帶著荷香與若璃的笑語，漫過每個侍衛(wèi)的心頭，像夏日里最舒爽的一陣涼，熨帖得恰到好處

……

若璃說著，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fā)，發(fā)間的蝶影步搖輕輕晃動，映得她眼底的笑意愈發(fā)清亮：“反正還有你們陪著，還有傅恒、卓林他們守著，日子總不會悶的?！?/p>

她頓了頓，指尖點著團扇上的纏枝紋，笑意更深了些：“一年四季有那么多事能享受呢。就說去年秋天那場蹴鞠，我跟傅恒一隊，最后可是贏了卓林他們，那盆‘金帶纏腰’最后還別在了傅恒刀上呢”

說到這兒，她忽然拍了下額頭，帶著點懊惱：“哦對了，去年夏天光顧著看荷花開得熱鬧，做了荷葉飯，薄荷荷葉糕，荷花酥一些吃的，竟忘了釀荷花酒！那池子里的粉荷白荷擠擠挨挨的，多好的料子，錯過了真是可惜。”

她轉(zhuǎn)頭望向廊下，目光落在富察·傅恒身上，揚聲笑道：“傅恒，今年可得替我盯緊了，等荷花再開得盛些就提醒我，要是再忘了，就罰你跟卓林去給荷花池清淤泥?！?/p>

富察·傅恒聞言躬身應道：“屬下省得?！贝鬼鴷r，耳尖悄悄泛起紅意——想起當時她親手把花別在自己刀上的觸感，指尖仿佛還留著那點溫軟

董鄂·卓林在旁立刻咋呼：“憑什么又捎上我？上次踢球是我輸了，這次記酒的事該傅恒一個人擔著！”

若璃被他逗得笑出聲，團扇輕搖：“誰讓你們是一隊的？有福同享，有罰同擔嘛”

廊下的風帶著笑意漫過，瓜爾佳·景瑞望著亭中明媚的身影，忍不住跟身邊的明安嘀咕：“娘娘這記性，也就記這些趣事時最清楚?！币翣柛X羅·明安微微頷首，眼底也漾開一絲淺淡的笑意

……

若璃忽然停下話頭，目光像撒網(wǎng)似的掃過亭中亭外——云香正低頭忍著笑，云林手里還攥著剛剝好的蓮子，辛夷立在一旁眉眼溫和，廊下的富察·傅恒、董鄂·卓林他們?nèi)鄠€侍衛(wèi)，雖依舊身姿筆挺，卻都悄悄把目光往這邊攏

她忽然笑出聲，眼角彎成月牙，聲音脆得像檐角的銅鈴：“我算是想明白了，老天爺肯定特別疼我。”

“你看啊，”她掰著指尖數(shù)起來，“有祖父父親哥哥們撐著的好家世，不用我操心半分；有云香云林辛夷你們，陪著我，知冷知熱的；還有傅恒、卓林、明安你們這些侍衛(wèi)，把萬方安和守得鐵桶似的，讓我能踏踏實實過自在日子?！?/p>

她望著廊下那片整齊的身影，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子：“這可不是積了幾輩子的福分么？換旁人，哪能有這樣的日子過?！?/p>

云香忍不住接話：“那是娘娘心善，才配得上這些好?！痹屏忠颤c頭：“可不是，娘娘連廊下的流浪貓都要記得喂呢?！?/p>

辛夷含笑頷首：“娘娘惜福，福分自然也厚。”

廊下的董鄂·卓林嗓門最亮：“能跟著娘娘，是咱們的福氣才對！”佟佳·巴圖在旁使勁點頭，憨聲附和：“是”

富察·傅恒沒說話，只望著亭中那抹笑靨，指尖在刀柄上輕輕摩挲。陽光落在她發(fā)間的步搖上，碎光跳蕩，像撒在他心上——她能這樣覺得，便是他們這些人的本分盡到了。他悄悄挺直脊背，心里默默接了句：能護著這樣的您，才是屬下們修來的福

伊爾根覺羅·明安眼底的溫和更甚，瓜爾佳·景瑞嘴角咧得老大，那拉·舒敏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握緊，連帶著三十多個侍衛(wèi)，都覺得廊下的風都暖了幾分

若璃被他們看得不好意思，抬手攏了攏鬢發(fā)，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們都好。中午加菜，給大家分新做的冰碗，還多加點果子！”

歡呼聲剛起，就被侍衛(wèi)們硬生生壓成了低低的笑意，風卷著荷香和這點子暖意，漫過萬方安和的每個角落，妥帖又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