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櫻垂著的眼忽然亮了亮，像是被什么念頭猛地拽回神，指尖攥著的帕子不自覺松了幾分，語氣也添了點(diǎn)活氣：“前幾日在萬方安和陪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他們練字時，我瞧見瑾妃娘娘內(nèi)殿墻上掛著幅玫瑰圖——那畫得是真好看，紅玫瑰開得那樣鮮活熱烈，花瓣層層疊著，像燃得正旺的小火團(tuán)，連花蕊都透著勁兒；粉玫瑰裹著層柔勁兒，花瓣軟乎乎的，像剛沾了晨露，透著股嬌憨；白玫瑰更不必說，純得像落了層霜雪，連花萼上細(xì)細(xì)的絨毛都用淡墨勾得分明。整幅畫亮堂堂的，瞧著就讓人心里敞亮，我當(dāng)時忍不住多瞧了好幾眼?！?/p>

“許是我看得太專注，連手里的筆都停了，瑾妃娘娘竟注意到了，還轉(zhuǎn)頭沖我笑，問我是不是也喜歡玫瑰?！?/p>

……

她話音頓了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帕角，聲音里摻了幾分說不清的復(fù)雜：“我當(dāng)時不知怎么的，腦子一熱，竟說自己更喜歡綠梅。本以為她會覺得奇怪，沒成想她倒半點(diǎn)沒在意，還笑著夸綠梅好，說綠梅偏要頂著臘月的寒風(fēng)開花，不躲不避的，是最堅強(qiáng)、最不畏艱險的花，性子烈得很，比玫瑰的熱鬧更添了股韌勁兒?！?/p>

……

說這話時，青櫻的指尖輕輕蹭過裙擺上素淡的纏枝紋，那觸感細(xì)滑卻涼得硌心，心里頭更是悄悄泛開一陣酸意——她還記得若璃說綠梅時的模樣，眼底亮著細(xì)碎的光，語氣里滿是真心的贊嘆，那是真的懂綠梅的風(fēng)骨，也是真的活得像綠梅那樣，不畏束縛、自在舒展

可自己呢？說喜歡綠梅不過是一時的盤算，想著綠梅清冷端莊，說出來能襯得自己性子穩(wěn)重些，好讓旁人高看一眼。說到底，連一句“喜歡”，連心頭的偏好，都裹著幾分刻意的算計，半分純粹的真心都沒有，想想都覺得自己可笑

……

……

阿箬見青櫻語氣里帶著悵然，連忙擠出笑意，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安撫：“小姐，您別這么想呀。世上的花成千上萬，您當(dāng)時脫口而出說喜歡綠梅，可不是隨口胡謅的。就像瑾妃娘娘說的，綠梅是不畏艱險、敢迎著寒風(fēng)開的花，這里頭藏著的韌勁兒，您心里頭肯定也有——要是沒有這份念想，怎么會偏偏選中綠梅呢？”

她頓了頓，又笑著補(bǔ)充：“您看，您明知家族指望都在您身上，還敢跟著姑母在園子里謀劃，想為自己掙個前程，這不就是綠梅那股‘不怕難’的性子嗎？往后只要您接著往前闖，說不定四阿哥早晚會瞧見您的好，那些大姓貴女也未必能搶得過您呢！”

……

聽阿箬這么一說，青櫻緊鎖的眉梢漸漸舒展，眼底的郁色也散了些，嘴角悄悄勾起一點(diǎn)淺淡的弧度。她抬手輕輕按了按心口，輕聲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那時我確實(shí)沒多想，聽見瑾妃娘娘問，腦子里頭第一個冒出來的就是綠梅，倒不是刻意裝出來的?！?/p>

“而且她夸綠梅勇敢時，我心里頭也悄悄松快了些，好像真得了點(diǎn)底氣似的?！?/p>

她轉(zhuǎn)頭看向阿箬，眼底帶著幾分笑意，語氣里多了幾分輕松，“也就你嘴甜，能把話說得這么熨帖，聽著倒叫人心里敞亮多了。”

阿箬見青櫻終于露出了笑，懸著的心也落了地，自己也跟著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奴婢說的本來就是實(shí)話嘛！小姐本就有這份韌勁兒，往后肯定能遂心愿的。”暖閣里的氣氛，總算少了幾分先前的沉郁，多了些輕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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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三松齋內(nèi)，暖光透過窗紙灑在書房墻上，兩幅裱好的菊詩掛軸端端正正懸著，墨色詩行在素宣上格外清晰

弘晝湊在跟前，仰著腦袋看得歡喜，手里還捧著只瑩白的玉瓷小碗，碗里盛著從萬方安和帶回來的蜜浮酥柰花，綿密的糕點(diǎn)上還沾著細(xì)碎的茉莉花瓣，是若璃特意讓人做的茉莉口味

“母妃真好，不僅給咱們寫了詩，還特意做了茉莉味的酥柰花?！焙霑冋f著，又用銀勺挖了一小塊送進(jìn)嘴里，甜香混著茉莉的清冽在舌尖散開，滿足地瞇起了眼

“少吃些，弘晝?！焙腌銖囊慌宰呓?，輕輕將若璃贈送的竹根隨形螭龍筆擱放在書案一角，筆擱上的螭龍紋路渾然天成，透著雅致，“你方才在瑾母妃那里已經(jīng)吃過一份了，這蜜餞甜食吃多了，小心夜里鬧肚子?！?/p>

弘歷正將若璃送的琺瑯彩松枝筆擱小心翼翼收進(jìn)抽屜——筆擱上的松針紋路精細(xì)，青綠色釉色鮮亮，是他極喜歡的樣式。聽見兩人對話，他抬眸看向弘晝，眼底帶著幾分笑意打趣：“瑾母妃大抵也怕你吃多，所以特意用了小碗，統(tǒng)共沒幾口，你倒吃得比誰都急。”

“那是因?yàn)檐岳蛭兜拿鄹∷骤突ㄗ詈贸?！”弘晝不服氣地晃了晃腦袋，又舀了一勺糕點(diǎn)，“我還喜歡母妃那里的茉莉蜜茶糕呢，反正就是喜歡茉莉味！”

“就這么偏愛茉莉？”弘歷笑著搖頭，語氣里滿是兄長的縱容

弘晝用力點(diǎn)頭，嚼著糕點(diǎn)含糊道：“茉莉花香甜甜的，像母妃身上常帶的味道，清清爽爽的。哪像之前那個青櫻說的綠梅，聽著就古里古氣的，一點(diǎn)都不討喜?！?/p>

一旁的弘玢聞言，無奈地輕輕搖頭，唇邊卻漾開溫潤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弘晝的頭頂：“傻弟弟，人家青櫻說的是綠萼梅，可不是你說的‘綠梅’。不過是兩種花的喜好不同，哪有討喜不討喜的說法?！?/p>

……

弘晝立刻皺起小眉頭，腮幫子微微鼓著，手里的銀勺往玉瓷碗沿輕輕一磕，“?！钡囊宦暣囗懤铮瑵M是較真的勁兒：“才不是綠萼梅！我聽得真真的——那日在萬方安和陪母妃練字，母妃見她盯著墻上的玫瑰圖挪不開眼，特意問她是不是喜歡玫瑰，她張口就說喜歡綠梅，一個‘萼’字都沒提！”

他頓了頓，又飛快地往四周掃了一眼，小手?jǐn)n在嘴邊壓低聲音，湊到弘玢和弘歷跟前，眼底閃著小大人似的篤定：“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對勁！她說話時眼神飄來飄去，一會兒瞅著母妃的畫，一會兒又盯著自己的袖口，一點(diǎn)都不像真心喜歡的樣子，倒像是臨時從腦子里扒拉出來的說法！不過我沒當(dāng)場說破，免得掃了大家練字的興。”

說著，他像是忽然忘了方才的較真，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又把話題繞回玫瑰圖上：“不過母妃畫的玫瑰是真好看！紅的、粉的、白的擠在一塊兒，花瓣上的紋路都透著勁兒，看著就熱鬧！我還聽母妃說，那幅畫是她三年前沒入宮時，在蘇府瓊?cè)A苑里，照著院子里的玫瑰花圃一筆筆畫的呢！”

弘玢聞言，溫和地頷首，目光落在墻上裱好的菊詩箋上，又輕輕轉(zhuǎn)向萬方安和的方向，語氣溫柔得像浸了暖茶：“玫瑰確實(shí)鮮活，就像瑾母妃的性子——心里頭藏著熱乎勁兒，從不端架子。帶咱們玩投壺時，還給我們露了一手絕技；抽花簽時，還會提前說可以請外援；上次踢蹴鞠，弘晝差點(diǎn)摔著，也是她悄悄繞到身后扶了一把。這份鮮活自在，比園子里開得最艷的花、最精致的景致都讓人覺得舒服?！?/p>

……

弘晝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嘴角沾著的糕點(diǎn)碎屑，又把手里那只瑩白的玉瓷小碗轉(zhuǎn)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碗沿的淡青花紋隨著動作輕輕晃，隨口道：“我最喜歡茉莉了，又香又甜，聞著就像揣了塊蜜；母妃心里頭呀，就跟那開得正盛的玫瑰一樣，又鮮活又暖和，跟她待著總覺得舒服。”

說著，他忽然停下轉(zhuǎn)碗的手，抬眼望向弘玢，眼里滿是亮晶晶的好奇：“三哥，那你喜歡什么花呀？”

剛問完弘玢，他又立刻扭過身子，腦袋往弘歷那邊湊了湊，還輕輕晃了晃，語氣里帶著點(diǎn)“說不定能湊一塊兒”的期待：“還有四哥，你跟我就差一歲，咱們的喜好會不會像些？你平時喜歡啥花呀？”

弘玢放下手中的線裝書卷，指尖輕輕拂過案上攤開的菊詩箋，指腹蹭過細(xì)膩的宣紙，目光溫和得像秋日里曬透的暖陽，緩緩道：“我偏愛菊花與荷花。菊花敢傲霜而立，風(fēng)越冷開得越精神，自有一股孤高之姿；荷花長在淤泥里，卻能開得干干凈凈，透著清雅之態(tài)，看著它們，心里的煩亂都能慢慢靜下來?！?/p>

……

弘歷聞言，也抬眸看向身旁的弟弟，聲音清越得像浸了泉水：“我倒喜歡菊花與牡丹。菊花有不畏寒的風(fēng)骨，看著讓人佩服；牡丹雖華貴，卻不顯得俗氣，反倒透著股大氣，瞧著就讓人心里敞亮?！?/p>

……

弘晝聽著兩人的話，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腦袋歪了歪，目光不自覺飄向書房墻上——除了那兩幅裱得整齊的菊詩掛軸，還有一幅夏日里瑾母妃畫的黃昏賞荷圖，墨綠的荷葉映著橘紅的晚霞，水面上還停著兩只展翅的白鷺，筆觸輕輕軟軟的，透著幾分靜謐又靈動的美，看著就像能聞到荷香似的

……

他忽然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小手，脆生生的聲音在書房里格外清亮：“那我也要喜歡菊花！母妃特意寫了菊詩，三哥和四哥也都喜歡，這么多人說好，那菊花肯定特別好！”

說著，還小步跑到菊詩掛軸前，仰著小腦袋，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頁，連掛軸邊角的木紋都看得格外認(rèn)真

弘玢與弘歷聽著弘晝這滿是孩子氣的話，都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暖光落在兩人唇邊，漾開溫和的弧度

弘玢指尖輕輕抵著唇角，眼底盛著化不開的暖意——這五弟，就喜歡湊熱鬧，連喜好都要跟著旁人選，半點(diǎn)不藏著掖著，倒真是率真得讓人沒法不喜歡

……

弘歷也無奈地?fù)u了搖頭，唇邊的笑意卻越發(fā)明顯，伸手輕輕揉了揉弘晝軟乎乎的頭頂，語氣里滿是兄長的縱容：“哪有你這樣跟著別人選喜好的？今兒聽我們說菊花好就喜歡菊花，往后若是見了開得更艷的牡丹、更香的梅花，指不定又要改主意，說最喜歡別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