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四月底，暮春的暖意已染透圓明園，杏花春館千株杏樹齊齊綻了滿枝，粉白花瓣疊著、擠著，像落了場溫柔的雪，將香見與玉妍住的屋舍殿宇都裹進了這片朦朧的花霧里

風輕輕拂過，花瓣簌簌飄落，沾在窗欞上、廊柱間，連空氣里都漫著清甜的杏花香，吸一口都似浸了蜜

“天吶，也太美了吧！”玉妍踩著落英走在院中，裙擺輕晃帶起細碎花影

她穿的是若璃特意吩咐姜忠敏趕制的嫩黃色蜀錦連衣裙，裙身用淺金線細細繡了百花——迎春的嫩黃、山茶的艷紅、茉莉的素白，湊成滿裙春日熱鬧

頭上梳著嬌俏的雙環(huán)髻，一支嫩黃珠玉花斜簪在髻側(cè)，背后垂著的單條發(fā)辮隨腳步輕晃，發(fā)梢系著的粉紗帶飄呀飄，活脫脫像從花里蹦出來的小仙子

……

若璃跟在她身側(cè)，一身薔薇色浮光錦繡襦裙格外亮眼——交領領口繡著幾枝垂絲海棠，粉花瓣帶著晨露般的水潤，裙擺處的海棠枝蔓順勢延伸，絲線泛著細碎光澤，走動時似有海棠在裙間輕輕搖曳

她梳著簡潔的隨云髻，只簪了支粉綠碧璽蝴蝶發(fā)釵，蝶翼上的粉碧璽像初綻的花苞，綠碧璽似新抽的葉芽，耳間碧璽碎鉆耳墜輕輕晃，折射出的光混著花瓣的粉白，襯得她眉眼愈發(fā)溫潤

……

“意歡，你瞧這滿園杏花，是不是比詩里寫的還美？”若璃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意歡，語氣里滿是雀躍

意歡手里正捏著支剛折的杏花，花瓣上還沾著細絨毛，她一身淡紫色衣裙，料子是極軟的杭綢，風一吹便輕輕貼在身上

為了陪若璃自在賞花、聊詩，她特意沒穿旗裝，梳了漢女的垂鬟分肖髻，髻上簪著支貓眼碧璽梅花簪——貓眼石的溫潤光澤裹著碧璽的清亮，像寒梅映著初雪，雅致又顯風骨

她望著滿院粉白，眼底漾開笑意：“何止是美，簡直是人間仙境。住在坦坦蕩蕩這些日子，總盼著來杏花春館，今日一見，才算沒辜負這暮春景致?！?/p>

……

香見也笑著折了支杏花，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她穿的寒部長裙是新做的樣式，上半身是淺淺的粉，像剛暈開的胭脂，下裙是清透的藍，似春日的湖水，粉藍相接處繡著細巧的水波紋

額間換了粉色珠花額飾，圓潤的粉珠串成小花模樣，垂在眉眼間輕輕晃，與手里的杏花相映，連清冷的氣質(zhì)都添了幾分柔和：“在寒部時，只見過草原上的野花，這般成片的杏花，還是頭回見——風一吹，像站在花海里似的?！?/p>

……

意歡指尖捻著杏花枝，望著滿院粉白落英，忽然輕聲念道：“‘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從前讀陳與義的詞，總想象不出這景致有多美，今日站在這杏花春館，才算真見著了詞里的真景?！?/p>

香見聞言，眼底泛起好奇，手里的杏花枝輕輕晃了晃，淺粉上衣的衣角掃過裙擺的水波紋：“這句詩聽著真有意趣，是說在杏花影里吹笛到天亮嗎？這般自在的光景，光是想想都覺得愜意。”

“可不是嘛，”若璃笑著伸手，從枝頭折下一支開得最盛的杏花——粉白花瓣層層舒展，花芯帶著淺黃，她輕輕將花枝簪在玉妍的雙環(huán)髻旁，嫩黃珠玉花與粉白杏花相映，瞬間讓玉妍的鮮活里又添了幾分嬌俏，“你瞧，這花簪在你發(fā)間，可比單插珠花更明艷?！?/p>

玉妍抬手摸了摸發(fā)間的杏花，對著廊下掛著的銅鏡晃了晃，笑得眼睛都彎了：“娘娘的眼光真好！這樣一看，倒像把春日的花全都攏在身上了?！?/p>

若璃望著眼前三人——意歡持花淺笑、香見凝眸聽語、玉妍雀躍弄發(fā)，又瞧著滿園疏影橫斜的杏花，心底忽然漫出幾句詞，便輕聲吟道：“杏雨漫庭階，粉瓣沾衣輕。鬢畔簪紅淺，眉間笑意盈。笛音雖未起，已共此春明。”

話音剛落，意歡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手里的杏花枝都頓了頓，眼底滿是驚喜：“娘娘這首詞，竟把我們?nèi)硕紝戇M去了！‘鬢畔簪紅’是玉妍，‘眉間笑意’是香見，連我方才念的‘笛音’都藏在句里，既合眼前景，又含身邊人，真是絕妙！”

……

云香捧著暖手爐站在廊下，聽著若璃吟出的杏花詞，又瞧著玉妍發(fā)間的杏花、意歡亮起來的眼眸，嘴角忍不住彎起，娘娘總把尋常景致都過成詩，連身邊人都能妥帖藏進詞句里

云林手里還提著裝茶點的食盒，指尖輕輕蹭過盒上的纏枝紋，望著院中賞花的幾人，笑意悄悄漫到眼底：這滿園杏花本就美，再配上娘娘的詞、姑娘們的笑，倒比春日里最好的景致還要動人幾分

三十多個侍衛(wèi)依舊保持著丈許距離，玄色勁裝在粉白杏花的映襯下少了幾分肅殺，他們望著院中的熱鬧，眼底也浮起淺淡的笑意——往日守在殿外，只聞其聲不見其景，今日見娘娘與姑娘們這般自在歡喜，倒也覺得這暮春的風都暖了幾分

……

香見的侍女阿依站在主子身后，手里捧著主子的披風，見香見望著杏花笑眼彎彎，她也跟著露出笑意，心里想著：姑娘自從來了圓明園，臉上的笑比在京城里多了不知多少，能這樣自在賞春，真好

玉妍的侍女貞淑則悄悄看著自家姑娘發(fā)間的杏花，又瞧著姑娘對著銅鏡雀躍的模樣，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娘娘待姑娘們是真上心，連一支杏花都能簪得這樣好看，姑娘能在這兒自在生活，比什么都強

意歡的侍女清荷手里還攥著給主子備好的帕子，見意歡望著若璃滿眼驚喜，連握著杏花枝的手都輕了幾分，她也跟著笑了：主子素來愛詩詞，遇著娘娘這樣懂詩的人，又見著這般合心意的景致，定是打從心底里歡喜

……

若璃指尖輕輕拂過鬢邊的碧璽蝴蝶釵，望著三人眼底的笑意，笑著提議：“明日咱們別待在杏花春館了，我?guī)銈內(nèi)ヅ顛u瑤臺——那處可藏在福海正中央，遠遠瞧著，琉璃瓦在日頭下泛著亮，樓閣層層疊疊映在水里，比畫兒還好看?！?/p>

她頓了頓，想起從前的光景，眼底漾起幾分俏皮：“這會兒去正好，園子里百花都開透了，紫藤繞著廊柱垂下來，粉桃壓著枝，白玉蘭映著水榭，走在里頭都像踩在花堆里。雍正四年、五年我還去過兩回，當時跟云香、云林悄悄打趣，說這地方清幽又雅致，可比書里寫的‘金屋’還適合藏嬌呢！”

……

這話一出，意歡先忍不住笑了，手里的杏花枝晃了晃，淡紫色裙擺掃過落英：“娘娘這話趣極了！蓬島瑤臺本就像仙境，再配上‘藏嬌’的打趣，倒更添了幾分意趣?！?/p>

香見也彎了唇角，額間的粉色珠花輕輕晃：“聽娘娘這么說，倒真想立刻就去瞧瞧——能讓娘娘說‘適合藏嬌’的地方，定是極美的。”

玉妍更是笑得眉眼彎彎，伸手摸了摸發(fā)間的杏花：“那明日可得早早去！我倒要看看，這蓬島瑤臺到底有多好看，能不能把我這‘花仙子’也給‘藏’進去！”

……

若璃轉(zhuǎn)頭看向廊下的云香云林，眼底還帶著笑，語氣里滿是“找共鳴”的雀躍：“云香、云林，你們瞧瞧，我沒說錯吧！連意歡她們都覺得這蓬島瑤臺適合‘藏嬌’，當年你們還笑我是話本子看多了，凈想些俏皮話呢！”

云香捧著暖手爐走上前，笑著回嘴：“娘娘這話可不對，我們哪是笑您話本子看多了，是怕您這話被旁人聽了去，倒顯得您太淘氣?！?/p>

云林也跟著打趣，手里的食盒晃了晃，帶出幾分輕快：“可不是嘛！幸而當年您是跟我們悄悄說的，沒讓后頭跟著的傅恒、明安、卓林那些侍衛(wèi)聽見——要是被他們聽了去，保準在心里偷偷打趣，說咱們娘娘看著溫婉，心里頭倒裝著這么多有趣的心思！”

這話一落，若璃自己先笑出了聲，伸手點了點云林的胳膊：“就你們倆嘴甜，明明是當年攔著我不讓多說，這會兒倒來編排我了！”廊下的笑聲混著院中的杏花香，漫得滿處都是暖意

……

若璃抬手拂去肩頭沾著的杏花瓣，轉(zhuǎn)頭看向意歡時，眼底滿是溫和的笑意：“春日的光景本就短，眼瞧著四月底了，再過兩月便該入夏。反正皇上已經(jīng)應了，今年盛夏會讓弘歷他們帶著王府女眷入園避暑，你啊，就別急著回王府了——留在園子里多住些日子，坦坦蕩蕩那邊也一直給你留著，等他們來了，咱們一起在福海泛舟賞荷、去山高水長樓聽戲、在暖閣里吃冰鎮(zhèn)的荔枝玫瑰凍，不比回王府拘著自在？”

意歡聞言，心里瞬間涌上股暖意，握著杏花枝的手指都輕輕蜷了蜷——她本就偏愛和若璃在一起的自在，府里規(guī)矩多，待著總有些束手束腳，若璃這番話，恰好說到了她心坎里。她望著若璃眉眼間的溫柔，輕聲道：“娘娘這般為我著想，叫意歡心里又暖又欣喜?！?/p>

她心里悄悄想著，幸好沒像旁人那樣喊“額娘”，那樣總覺得會把若璃叫老了——眼前的若璃，分明還像春日里的垂絲海棠一樣鮮活，該是能陪著自己賞遍園中山水的“姐姐”般的存在，哪能被“額娘”這兩個字，框住了這般靈動的模樣

……

玉妍聽得眼睛亮晶晶的，晃了晃發(fā)間的杏花枝，嫩黃色裙擺掃過滿地落英：“是啊意歡姐姐！等夏日到了，咱們一起跟著娘娘坐畫舫去福海摘荷花，挑最艷的紅荷、最雅的白荷，回去插在素白瓷瓶里，滿屋子都是荷香！娘娘還說過，到時候要做荷葉糕、荔枝玫瑰凍，還有冰鎮(zhèn)的桂花米釀，光想想都要流口水啦！”

香見也跟著輕輕點頭，指尖摩挲著手里的杏花花瓣，淺粉上衣襯得她肌膚愈發(fā)瑩白：“我也想試試——在寒部夏日只有酪漿解暑，像娘娘說的這些夏日吃食，還有摘荷花插瓶的趣事兒，都是頭回聽說，定是很有意思。”

意歡望著兩人期待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濃了，握著杏花枝的手輕輕晃了晃：“聽你們這么一說，我也越發(fā)盼著夏日了。娘娘的巧思從來不會讓人失望，不管是春日賞杏、冬日制香，還是夏日的荷事與吃食，每一樣都透著生活的趣味，我都想跟著好好試試，不辜負這園子里的好光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