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園子里那處曲水流觴已布置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匠人引活水繞著青石板砌出蜿蜒淺渠，渠岸鋪著軟墊與矮幾，錯落有致地供人落座

渠中浮著小巧的木盞與瓷杯，陽光斜灑在水面上，映得波光粼粼，連杯盞的影子都跟著晃蕩，瞧著精致又靈動

消息一傳開，弘歷本就愛湊些文人雅趣，聽聞額娘特意邀約，當(dāng)即帶著滿心喜悅趕了來

瑯?gòu)门c綠筠身子尚虛，還在坦坦蕩蕩安心養(yǎng)胎，未能赴這場雅集

……

弘玢夫婦得了若璃的帖子，也早早帶著笑意趕來赴會。青櫻、意歡、晰月、海蘭早已圍在渠邊，指尖輕點著渠沿，好奇地打量著水中的杯盞

香見與玉妍正低聲說著杯盞的花紋樣式，不時發(fā)出細碎的贊嘆

甄嬛和沈眉莊則在一旁的案前駐足，細細端詳著備好的筆墨紙硯，似在琢磨屆時要題些什么

……

不多時，眾人便見若璃緩步走來

她身著一襲天青色軟煙羅裙，裙裾上用銀線繡著細碎藍蝶，廣袖輕垂時，蝶翅似要隨風(fēng)翩飛；腰間系著同色宮絳，墜著顆圓潤的珍珠

頭上只梳了個簡約的隨云髻，發(fā)間僅簪著一支白玉珍珠步搖，走動時珠玉相撞，發(fā)出清脆輕響，整個人清雅又溫婉

她右手輕輕拉著胤禛，二人并肩而來，胤禛望著眼前人聲熱鬧、景致鮮活的模樣，眼中漸漸浮起暖意與笑意

……

“皇阿瑪！”弘玢夫婦率先起身，躬身行禮；弘歷也連忙帶著意歡、晰月、海蘭上前，一同躬身問安。

“參見皇上?！毕阋?、玉妍與甄嬛、沈眉莊緊隨其后，屈膝行禮，聲音恭敬

胤禛抬手虛扶，聲音溫和如秋日暖陽：“都起來吧，今日本就是尋個由頭游樂放松，不必拘著宮里的禮數(shù)?！?/p>

說罷，他在渠邊早已備好的太師椅上坐下，云香連忙上前，奉上一盞溫?zé)岬哪鹃厍迓?/p>

……

他淺啜一口，清潤的滋味漫過舌尖，目光緩緩掠過眼前笑鬧的眾人，最終落在身側(cè)的若璃身上，心中已然了然——這丫頭是瞧著自己操勞，特意尋了這般由頭，想讓自己從繁雜事務(wù)中抽離片刻，好好喜樂一番

正想著，喉間一陣癢意突然涌來，他下意識地抿緊唇，不動聲色地將那陣咳嗽咽了回去，面上依舊維持著平和

若璃早從他細微的神色變化中察覺出異樣，趁眾人不注意，悄悄繞到他身后，伸出手輕輕扶在他的后背，掌心帶著淡淡的暖意，無聲地傳遞著安撫

……

胤禛感受到后背傳來的暖意，反手輕輕拍了拍若璃的手背，指尖帶著安撫的力道，似在告訴她“無妨”。若璃望著他，眼底的擔(dān)憂未完全散去，卻還是輕輕點頭，用眼神示意他莫要掛懷，只管好好享受眼前的熱鬧與愜意

……

眾人按位次坐定：意歡、甄嬛、沈眉莊三人圍坐在上段的矮幾旁，正低聲商議著題目，眉眼間滿是期待

若璃與胤禛坐在中段，香見就挨著若璃落座，指尖輕輕搭在膝頭的帕子上，安靜地望著渠中流轉(zhuǎn)的杯盞

海蘭與青櫻在另一側(cè)相坐，不時低聲交談幾句；玉妍和晰月則湊在一處，正好奇地探頭打量渠水

弘歷、弘玢與董鄂氏福晉坐在最外側(cè)，目光也落在了渠中

……

這時，云林端著酒壺緩步走來，挨個往渠中漂浮的杯盞里斟入清雅的海棠釀，淡粉色的酒液晃蕩在杯中，連空氣里都飄起了淡淡的花香

“那題目可要出了！”甄嬛率先開口，笑意盈盈地看向眾人，“今日咱們玩的是飛花令與飛雪令，杯盞流到誰跟前，誰就得說一句含‘花’或‘雪’的詩詞典故，或是自創(chuàng)兩句詩詞?！?/p>

她頓了頓，又笑著補充：“不過放心，每個杯子下頭都貼著箋紙，寫著提示，若一時想不出，瞧一眼提示也無妨，總不至于非喝酒不可?！?/p>

“這主意兒好！”董鄂氏聞言笑出聲，轉(zhuǎn)頭看了眼身旁的弘玢，“既不失雅趣，又能讓咱們都玩得盡興，莞嬪娘娘想得真周全。”

……

“奴婢可就要放杯盞嘍！”云林笑著揚聲通報，隨即拿起長柄木勺，輕輕撥動渠水。隨著水流緩緩流轉(zhuǎn)，那只嵌著銀紋的藍琉璃杯盞便順著蜿蜒的渠岸漂了起來，杯中的海棠釀輕輕晃蕩，映得杯壁上的花紋愈發(fā)靈動

眾人的目光瞬間都黏在了那只杯盞上，連呼吸都輕了幾分，廊下的風(fēng)鈴聲似乎都慢了半拍

杯盞在水中打了個轉(zhuǎn)，晃晃悠悠地漂了數(shù)尺，最終穩(wěn)穩(wěn)停在了沈眉莊跟前的渠邊

沈眉莊眼底笑意一閃，從容抬手將杯盞拾起，清聲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痹捯袈?，她輕輕將杯盞放回水中，指尖撥弄了一下水流，看著杯盞再次順著渠水往下游漂去

……

杯盞順著水流繼續(xù)前行，在渠中輕輕打了個旋，恰好漂到董鄂氏面前。她略一思忖，淺笑著吟道：“‘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闭f罷，指尖輕推杯壁，看著它再度隨水漂動

不多時，杯盞便停在了青櫻跟前。青櫻抬手取杯，聲音清潤：“‘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吟罷，她也學(xué)著先前的模樣撥動流水，杯盞載著淺淺的海棠釀，緩緩朝中段漂去

這一次，杯盞穩(wěn)穩(wěn)停在了若璃面前。她執(zhí)杯起身，目光掠過渠邊疏落的景致，輕聲吟出自己新作的詩句：“寒庭積素覆苔痕，綠萼橫斜映竹門。瓣帶輕霜凝翠色，蕊含清露吐冰魂。”

詩句清雅，恰合眼前秋意，眾人不由得輕聲贊嘆。若璃淺笑著頷首，將杯盞放回水中，指尖輕輕一撥，杯盞便慢悠悠地漂向了身側(cè)的胤禛

胤禛看著那只徑直漂來的杯盞，眼底笑意更濃，抬手將其扶住，打趣道：“這杯盞倒是聽話，竟知道往朕這兒來。”

若璃聞言忍俊不禁，眉眼彎成了月牙，輕聲笑道：“皇上這話說的，倒像是杯盞通了靈性。不過它既主動尋來，皇上可得好好給弘玢、弘歷做個樣子才是——你瞧他們倆，杯盞還沒流到跟前，早盯著渠水盼著呢?！?/p>

胤禛聞言朗聲一笑，指尖輕叩杯沿，朗聲道：“‘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詞句簡潔卻意蘊悠長，剛落音便引得眾人頷首

他隨即抬手撥弄水流，藍琉璃杯盞載著余韻，順著渠水朝弘歷方向漂去

杯盞在水中晃悠片刻，正巧停在弘歷跟前。他起身執(zhí)杯，朗聲道：“昔日謝道韞一句‘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以雪喻絮，成千古佳話，這‘雪’字的雅致，怕是再難有出其右者。”說罷將杯盞推入水中，目光追隨著杯盞流轉(zhuǎn)

杯盞漂到海蘭面前，她淺笑著拾起，輕聲吟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語調(diào)溫潤，恰如她平日性情，吟罷輕輕推杯續(xù)流

下一程，杯盞停在了玉妍手邊。她雖不及旁人熟稔詩詞，卻也落落大方，脆聲道：“我記著一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這般壯闊景致，念著便覺暢快！”說罷俏皮地眨眨眼，將杯盞撥向意歡

……

意歡早被若璃先前的綠萼梅詩勾起興致，見杯盞漂來，眼中亮光大盛，執(zhí)杯起身道：“方才聽娘娘吟梅，我也湊一首——‘冷香入骨雪初晴，瘦影搖風(fēng)月半明。不與群芳爭艷麗，獨留清氣滿庭生?！痹娋淝妍悾娙水?dāng)即輕聲喝彩

……

杯盞接著漂到香見面前，她雖少言，此刻卻也難掩笑意，捧著杯盞低聲道：“‘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弊志潆m短，卻念得格外認(rèn)真，而后輕輕撥動水流

輪到弘玢時，他執(zhí)杯略一沉吟，笑道：“便說句詞吧——‘雪后燕瑤池，人間第一枝?！闭Z畢將杯盞推走，董鄂氏在旁含笑點頭

最后，杯盞晃晃悠悠停在了晰月跟前。她嬌俏地嘟了嘟嘴，隨即眼睛一亮，脆生生道：“‘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這一句我熟得很！”話音落，還不忘朝若璃揚了揚下巴，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

杯盞在渠水中繼續(xù)悠悠流轉(zhuǎn)，繞過幾塊臥石，穩(wěn)穩(wěn)停在了甄嬛面前。她執(zhí)杯輕笑，聲音清亮：“‘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闭Z畢輕輕推杯，琉璃盞便載著淺釀，再度朝中段漂去，恰好停在若璃手邊

……

若璃抬手拾杯，目光掠過渠邊悄悄吐蕊的野菊，沉吟片刻便朗聲道：“金蕊銀瓣綻秋光，疏籬之下傲寒霜。風(fēng)搖倩影添雅趣，露濕嬌容更艷妝。”

她稍作停頓，指尖輕點杯沿，續(xù)道：“攜酒盞，賞秋芳，暗香盈袖醉斜陽。莫言春去無佳景，此季菊開勝海棠?！?/p>

……

這首詠菊詠景，字句清雅又不失灑脫，剛落音便聽得晰月拍手叫好，脆生生道：“額娘好厲害！這詞念著就像看見籬邊的菊花了！”

……

弘歷、弘玢與青櫻也紛紛附和，弘歷笑道：“額娘才情果真一絕，隨口一吟便是佳作！”眾人跟著拍手稱贊，渠邊滿是贊嘆聲

意歡更是按捺不住激動，她心中本就盼著能與若璃對詩作詞，此刻眼睛亮得像燃了星火

恰逢若璃將杯盞輕輕撥向她，琉璃盞順著水流直直漂到意歡跟前

意歡立刻執(zhí)杯起身，望著若璃朗聲應(yīng)和：“寒英冒露立疏塘，不與春紅斗艷妝。雅韻偏隨秋色起，清芬暗逐晚風(fēng)揚。”她眼底滿是熱忱，“承雅意，續(xù)新章，此身愿共菊天長。今朝得遇知音賞，不負流年不負香?！?/p>

……

甄嬛、沈眉莊含笑望向二人，香見雖少言，眼中也透著欣賞，玉妍更是直點頭：“這一唱一和的，比聽?wèi)蜻€過癮！”

胤禛坐在一旁，看著二人眉眼間的意氣相投，忍不住笑道：“這一下，兩個有才情的倒是對上了，咱們今日可有耳福了。”

……

若璃聽著意歡的應(yīng)和，眼底笑意更盛，指尖輕叩杯沿，望著遠處枝頭殘影，緩緩吟出一闋：“輕綃疊雪，一夜東風(fēng)揭。滿院紛飛如霰屑，揉碎月光成蝶。 素衣獨立黃昏，淚痕暗染羅裙。 最是人間留不住，芳華轉(zhuǎn)瞬成塵?！痹~句清婉，又藏著幾分悵然，恰如梨花盛放時的潔白與飄落時的輕愁

……

意歡聽罷，心神激蕩，望著渠中流轉(zhuǎn)的杯盞，當(dāng)即接道，一首脫口而出：“胭脂雪，東風(fēng)吹破春梢月。春梢月，粉英輕墜，暗香縈骨。 畫樓人立愁難說，芳華易逝情難滅。情難滅，年年枝上，為誰開徹？”

以杏花的艷色對梨花的素白，以繾綣情意對流年之嘆，對仗精巧又各有意趣

……

“好！實在是好！”弘歷率先拍掌叫好，眼中滿是贊嘆。沈眉莊也頷首笑道：“一詠梨花，一詠杏花，詞意相融又各有風(fēng)骨，當(dāng)真是珠聯(lián)璧合。”

眾人紛紛跟著拍手，連素來沉靜的香見都微微點頭，渠邊的喝彩聲伴著風(fēng)鈴輕響，久久不散

……

若璃聽著意歡的贊嘆，眼底的光愈發(fā)明亮，笑意里添了幾分酣暢，朗聲道：“既你以杏花相和，那我便以牡丹來對——”

話音落，詞句已隨口而出：“曉露初晞凝玉蕊，重瓣紛披，占盡春光媚。 蝶繞蜂喧渾欲醉，天香漫染游人袂。 縱使凋零終不悔，化作塵泥，猶抱丹心碎。莫道榮華皆幻寐，傾城絕艷千秋記?！比~既寫盡牡丹盛放時的雍容華貴，又贊其凋零后不改本心的風(fēng)骨，氣勢與意蘊皆足

……

胤禛執(zhí)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眸含笑看向身側(cè)的若璃，眼底滿是縱容與欣賞——這丫頭今日在詩酒相和間，倒難得顯出這般遇到知己般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弘歷本就偏愛牡丹的大氣堂皇，此刻聽得心頭發(fā)熱，忍不住高聲喝彩：“額娘好厲害！這詞把牡丹的華貴和氣節(jié)都寫透了，聽著就讓人覺得暢快！”

……

甄嬛與沈眉莊對視一眼，眼中皆是驚嘆，沈眉莊輕聲嘆道：“‘化作塵泥，猶抱丹心碎’，這一句立意高遠，尋常人可寫不出這般境界?！?/p>

甄嬛也點頭附和：“可不是，先詠菊，再詠梨花，如今又詠牡丹，每一首都貼合物景，各有千秋，實在令人嘆服?！?/p>

玉妍拉著晰月的衣袖，連聲道：“娘娘也太會寫了！這牡丹聽著就像活過來了似的，開得熱熱鬧鬧的！”晰月連連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海蘭與青櫻相視一笑，眼中皆是贊嘆；弘玢夫婦也不住頷首，董鄂氏輕聲道：“瑾母妃才情，當(dāng)真名不虛傳?！?/p>

香見望著若璃的目光里，更是添了幾分真切的崇拜，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帕子

意歡望著若璃，臉頰微微泛紅，心中積壓許久的愿望終于得償，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與知己之意：“娘娘這闋牡丹詞，氣勢磅礴又情意懇切，放眼望去，又有誰能壓得過呢？”

若璃見意歡眼底滿是激動與信服，忍不住笑著打趣，指尖輕點了點她的方向：“意歡啊，快把杯中的海棠釀飲了，瞧你這模樣，再捧著杯子出神，額娘可不依噢。”

意歡聞言，臉頰的紅暈更甚，連忙端起杯盞，仰頭將杯中清雅的海棠釀一飲而盡

甜潤的酒香混著淡淡的花香在舌尖散開，而心中涌動的，更是若璃那份知她愛詩、與她唱和的知己之情，那份真真切切的看重與偏愛，比酒液更讓人暖心。她放下空杯時，眼底的笑意溫柔得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