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璃望著眾人笑著將挑好的軟煙羅與鳳尾紗一一遞給候在外頭的侍女收妥,眼底的笑意愈發(fā)柔和
她指尖輕輕摩挲著藍瑪瑙盞紋路,慢聲開口:“年輕時本就該多做幾件喜歡的衣裳。再好的料子存著不穿,擱到發(fā)霉蟲蛀,反倒辜負了它的好;況且時下的樣式轉(zhuǎn)眼就過了新鮮勁兒,趁著眼下合心意,趕緊裁了上身才是。多做幾件換著穿,打扮得鮮亮些,自己瞧著也舒心。往后去百駿園騎馬、沿湖逛園子,夏日的風(fēng)一吹,衣袂飄飄的,倒也給這圓明園添了幾分活色。”話音落時,笑意已漫過眼角眉梢,溫柔又真切
……
廊下眾人聽了,都紛紛笑著點頭附和,連空氣里都漾著輕快的暖意
“姑母說得太對了!料子放壞了才真是可惜呢?!庇皴?dāng)即笑著接話,指尖還在回味方才鳳尾紗的細膩觸感;晰月也使勁點頭,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她們倆本就最愛俏,對做新衣裳這事最是上心
而赫舍里明慧、鈕鈷祿如月等八位入宮不久的嬪妃,聽到“料子存著發(fā)霉也是壞”這話,卻不約而同地心頭一動,去年入宮之初在長春宮闔宮覲見的情景瞬間浮上心頭:那時皇后瑯?gòu)帽缓Lm問起賞賜,連八匹蜀錦都要遲疑半晌,那副舍不得的模樣,與眼前太后隨手拿出幾十匹稀世面料、還勸人“多做幾件”的氣度,簡直是天壤之別。這般對比,讓她們心里更添了幾分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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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太后娘娘瞧著可比我們這些小輩還要顯年輕呢。”鈕鈷祿如月最先回過神,順勢笑著開口,目光落在若璃身上的襦裙上,語氣里滿是真心贊嘆,“娘娘本就風(fēng)華絕代,又帶著雍容大氣的氣度,今日這身蘭苕色繡梔子花的軟煙羅襦裙,更是襯得您清雅又詩意,真真讓人移不開眼?!?/p>
……
“就是!皇額娘今年也才三十歲,自然年輕好看?!蔽铝⒖探釉?,語氣里滿是與有榮焉的驕傲
若璃被她們一夸,忍不住笑出聲,指尖輕輕點了點晰月的方向,打趣道:“你這丫頭,就會跟著湊趣。倒是如月,和晰月一樣名字里帶個‘月’字,怎么都這般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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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鈷祿如月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更濃,眼底都亮了幾分,顯然十分受用這份夸贊
廊下的赫舍里明慧、佟佳毓秀、張淑怡幾人暗自點頭,連素來溫潤含蓄、藏鋒于內(nèi)的薛寶釵,此刻心底也泛起了同樣的念頭:太后年僅二十八便穩(wěn)居皇太后之位,如今也才三十歲,皇上對她敬重有加,早年更實實在在掌過后宮權(quán)柄,在宗室與朝臣間的威望更是無人能及
這般人生,這般氣度,后宮之中,又有誰會不心生向往,不想成為她這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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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風(fēng)采,確實是獨一份的?!闭鐙址畔虏璞K,眼尾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意
沈眉莊在一旁默契地頷首,二人相視一笑——方才那八位新人眼底一閃而過的羨慕與向往,她們盡數(shù)看在眼里
尤其是赫舍里明慧那若有所思的端莊神色,鈕鈷祿如月眼中藏不住的艷羨精光,佟佳毓秀垂眸時指尖不自覺的輕捻,張淑怡那看似溫婉卻暗含鋒芒的目光,甚至連素來溫潤含蓄的薛寶釵,袖中指尖悄然收緊的小動作,都逃不過她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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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莊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輕聲道:“看來這幾位新入宮的小主里,不少人都存了在后宮里爭一爭的心思呢。”甄嬛聞言輕笑頷首,這后宮的風(fēng),永遠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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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云香從游廊入口處輕步走進來,穿過挽起的蟬翼紗帷幔后,俯身輕聲回話:“娘娘,傅恒大人在外求見?!?/p>
若璃正端起茶盞準備抿一口,聞言動作一頓,抬眸看向外頭,眼底掠過一絲明顯的不解:“嗯?怎么這時過來了?他不是該在營中當(dāng)值嗎?”
一旁的意歡與香見聽到“傅恒”二字,指尖皆是微微一頓,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二人心中早有默契——早在雍正十三年初見園子里那些舊畫時,她們便從紫藤花下的專注側(cè)臉、烈馬奔襲時的急切神態(tài)里,讀懂了傅恒藏在沉靜下的那份隱秘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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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香說著:“回娘娘,是皇上方才在九州清晏召傅恒大人議了些政事,議完后大人說許久沒給娘娘請安,便順道繞過來了?!?/p>
……
富察傅恒?
赫舍里明慧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心頭暗忖:這名字聽著耳熟,莫不是皇后瑯?gòu)玫挠H大哥?那個如今在軍營里任職的四品武將?
一旁的鈕鈷祿如月與佟佳毓秀也瞬間反應(yīng)過來,交換了個隱晦的眼神,眼底皆掠過一絲復(fù)雜
她們雖出身滿族世家貴女,論家世根基也算深厚,可架不住朝中無親近的倚靠——父兄要么閑賦在家,要么只在京中任些閑職,于后宮爭斗而言,實在是塊明顯的短板
皇后瑯?gòu)糜懈岛氵@般在軍中任職的親大哥,舒妃意歡的父親是吏部侍郎,就連看著沒什么心眼的慧嬪晰月,其父也有四品官職在身
更別提張淑怡,父親是當(dāng)朝重臣張廷玉,根基穩(wěn)固;李昭華的父親雖只是四品武將,卻在邊關(guān)蘇承翊大將軍營下效力,沾著蘇家的光,也算有實打?qū)嵉目可?/p>
這般對比下來,她們幾人反倒成了后宮里最“孤立無援”的
她們的目光又不約而同地落在了末位的薛寶釵身上
雖出身商賈之家,看似根基最淺,可前幾日閑談時才偶然得知,她那位親舅舅在京中任著六品文官,雖品階不高,卻也是實打?qū)嵉某幸揽?/p>
去年剛?cè)雽m時只覺她性子溫順、不起眼,如今細細端詳,才發(fā)覺她生得極如牡丹——眉眼間藏著天然的華貴氣度,只是被刻意收斂了鋒芒
赫舍里明慧、鈕鈷祿如月、佟佳毓秀三人忍不住在心底描?。喝糇屗龘Q上一身牡丹紋衣裙,那份艷色定能與明慧的國色天香不相上下
只是寶釵素來藏拙,將骨子里的華貴化作了溫潤含蓄的姿態(tài),不爭不搶,卻自有一種雍容底蘊
這般想著,三人心頭齊齊一跳:原是她們先前看走了眼,這后宮里,竟沒有真正“無依無靠”的人
……
若璃將這三人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端著茶盞的指尖輕輕一頓,心底無聲地笑了——不愧是從小在世家宅院里浸養(yǎng)出的姑娘,眼神就是這般敏銳,竟已察覺到寶釵藏在溫潤下的不凡
她對這姑娘本就多有留意,身為曾讀過《紅樓夢》的人,她心里最偏愛的是黛玉那份孤高才情,可最佩服的,卻是寶釵這份通透堅韌
沒有黛玉那般傷春懷秋的愁緒,更不似尋常商賈出身的女子那般自輕自賤,只憑著一股沉靜的韌勁,在復(fù)雜境遇里借力打力,默默厚積薄發(fā),等著憑風(fēng)而起的時機
這般心思流轉(zhuǎn)間,她不經(jīng)意抬眼,恰好撞見甄嬛與沈眉莊投來的目光
二人眼底皆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意,顯然,她們也將方才那一幕看在了眼里,讀懂了這后宮新人里藏著的深淺門道
……
張淑怡指尖輕輕拂過裙擺上細密的紫藤繡紋,眸光微沉
薛寶釵的沉穩(wěn)通透確實令人側(cè)目,可她張淑怡自小在父親張廷玉身邊耳濡目染,論心智謀略,又未必就輸了去。她端起茶盞淺啜一口,唇邊笑意依舊溫婉,眼底卻已多了幾分篤定
薛寶釵將眾人的目光收在眼底,唇邊始終噙著一抹溫潤淺笑,心中早已了然
入宮已近半年,她本就沒指望能將骨子里的雍容華貴藏太久——這后宮之中人才濟濟,優(yōu)秀的姑娘未來會層出不窮,刻意藏拙反倒容易落了下乘
她悄悄攏了攏袖口,暗自盤算:自己這明答應(yīng)的位分,也確實到了該往上挪一挪的時候了,總不能一直屈居人下
……
晰月與玉妍挨著坐在游廊一側(cè)的竹凳上,湊在一處低聲熱聊,指尖還比劃著樣式:“我那水紅軟煙羅繡幾簇桃花肯定好看,配嬌黃鳳尾紗的話,要不要在衣襟繡圈羽紋邊兒?”
玉妍立刻點頭附和:“這個主意好!我那石榴紅鳳尾紗本就艷,配櫻花色軟煙羅,繡些枝條紋壓一壓,定不會俗氣?!倍四阋谎晕乙徽Z,滿是對新衣裳的期待
……
另一側(cè),意歡、黛玉與香見并肩坐在臨水的美人靠上,意歡一身綠裙清艷逼人,黛玉蔥白衣裙襯得靈氣流轉(zhuǎn),香見的寶石藍長裙則透著異域的純凈通透
三人目光輕輕一碰,無需多言便已心照不宣——方才廊下那幾人的神色變化、暗自較量,她們都看在眼里
看來往后這后宮里,真正能成氣候、爭逐勢力的,便是赫舍里明慧、鈕鈷祿如月她們幾個了,畢竟,誰不想成為太后娘娘這般手握權(quán)勢、得人敬重的模樣呢?
不遠處,李昭華、博爾濟吉特·舒敏與巴林湄若正倚著廊柱聊著各地景致。舒敏說起草原上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壯闊,湄若立刻接話,講起塞北春日的漫天飛絮,李昭華也淡淡補充著巴蜀的煙雨青山與麻辣風(fēng)物,湄若聽得興起,不時發(fā)出清脆的笑聲,全然沒留意身旁二人的異樣
李昭華捻著帕角的指尖微微一頓,舒敏端茶的動作也慢了半拍,二人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明慧、如月幾人,又飛快收回,彼此眼中都藏著一絲了然——那幾人眼底的野心與暗自的盤算,終究是沒能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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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璃指尖在藍瑪瑙盞沿輕輕摩挲片刻,隨即抬眸看向游廊入口,語氣輕緩地吩咐道:“云香,你去回了傅恒吧。今日實在不巧,園子里這些姑娘們都在這兒,都不太合適,反倒是拘束”
云香會意,微微頷首應(yīng)道:“是,娘娘?!闭f罷便斂了腳步,輕手輕腳地穿過廊下的人群,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游廊,往入口方向去回話了
……
若璃指尖在藍瑪瑙盞沿輕輕摩挲片刻,隨即抬眸看向游廊入口,語氣輕緩地吩咐道:“云香,你去回了傅恒吧。今日實在不巧,園子里這些姑娘們都在這兒,他一個外男過來總不太合適,反倒拘束了”
云香會意,微微頷首應(yīng)道:“是,娘娘?!闭f罷便斂了腳步,輕手輕腳地穿過廊下閑談的人群,連裙擺掃過竹凳都沒發(fā)出聲響,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游廊,往入口方向的石橋去回話了
……
石橋處
傅恒一身靛藍色黑鷹暗紋勁裝,玄色腰封束得身姿愈發(fā)挺拔,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腰間的白玉飛鷹佩——那玉佩被摩挲得溫潤透亮
他望著萬方安和游廊下隱約的人影,聽著檐角銅鈴被風(fēng)吹得“叮鈴”作響,心頭竟泛起幾分局促:這次來得太突然,既沒帶京中新刊的話本,也忘了買她最愛的那家味芳齋的秋梨酥,她會不會覺得失落?
雖明知蘇大將軍、蘇大學(xué)士那邊,每月都會差人送各式新奇物件與話本過來,斷不會讓她悶著,可他總想著親自遞到她手上才安心
“傅恒大人?!痹葡憧觳酱┻^石橋,在他面前躬身行禮
傅恒立刻抬眸,神色稍緩:“云香姑娘?!?/p>
“娘娘說了,今日實在不巧,去年選入宮的八位小主都在園子里陪著,怕您拘束”云香將若璃的話委婉傳述
傅恒指尖的玉佩猛地一頓,“不巧”二字像細針輕輕刺了下心口,方才的局促瞬間化作淡淡的失落
他垂眸望著石橋上未化的殘雪,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fēng)聲蓋過:“是傅恒來的唐突了,擾了娘娘和小主們的興致?!?/p>
傅恒指尖緩緩松開那枚溫潤的玉佩,抬眸看向云香時,眼底的失落已悄然斂去,重歸往日的沉穩(wěn)
他微微頷首,語氣謙和又帶著幾分刻意的從容:“有勞云香姑娘轉(zhuǎn)告娘娘,傅恒今日便不叨擾了。過幾日我再親自過來請安,屆時順道替蘇大將軍送些京里剛刊印的新話本過來,給娘娘解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