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年八月初的萬方安和,暑氣仍盛,卻被滿院清趣濾去了燥意
屋檐下懸著的數(shù)串寶石風(fēng)鈴最是惹眼——珍珠的瑩白、琉璃的剔透、碧璽的艷色錯雜穿綴,風(fēng)過時,珠玉相撞的細(xì)碎聲響如雨打芭蕉,清泠泠落進(jìn)游廊深處,攪得滿院光影都跟著晃了晃
廊下的天青色蟬翼紗帷幔松松挽著,紗面上繡的銀蝶紋極細(xì),日光穿過紗幔時,蝶翅似泛著朦朧的銀光
偶有水光從荷塘漫過來,與光影交織,倒讓這紗幔添了幾分“霧里看花”的雅致,將院落的沉靜襯得愈發(fā)分明
游廊四處擺著冰缸,碎冰在缸中冒著絲絲涼氣,連拂過的風(fēng)都帶著沁人的涼,恰好驅(qū)散了午后的悶熱
……
若璃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身下軟墊繡著粉藍(lán)兔子,觸手綿軟
面前的梨花木桌上,一只和田白玉嵌寶鏤空三層寶相花熏爐靜靜立著——玉質(zhì)瑩潤如凝脂,陽光落在上面,竟映出淡淡的暖光
爐身鏤空的寶相花紋層層疊疊,每一片花瓣的紋路都精細(xì)得能看清脈絡(luò),邊角處嵌的細(xì)碎紅寶石,又為這份清雅添了點亮眼的艷色
她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繡花鳥鳳尾紗廣袖衫,紗料輕得似薄霧,墨線繡的飛鳥振翅欲飛,翅尖還沾著靛藍(lán)與淡粉的花斑,留白處暈著淡淡的煙云紋,仿佛飛鳥正穿梭在云霧花間
下身是同色軟煙羅齊胸裙,裙上繡的云紋疏朗有致,水墨般的筆觸順著裙裾蔓延,走動時便似云氣流動,雅致中透著靈動
隨云髻上未插過多首飾,只一支藍(lán)寶石青鸞珍珠步搖斜斜簪著,青鸞羽翼剔透,珍珠墜子隨呼吸輕輕晃動;耳畔的珍珠耳墜小巧瑩白,襯得她側(cè)臉線條愈發(fā)柔和
……
調(diào)香的工序已近尾聲。若璃先取過一只描金小瓷盒,里面盛著陰干后磨細(xì)的青桔皮粉,顆粒細(xì)膩如塵
她捏起一把小銀勺,輕輕舀了一勺倒進(jìn)熏爐頂層的鏤空格里,指尖還未收回,一陣酸爽中帶著微澀的氣息便飄了出來
若璃微微俯身,鼻尖湊近熏爐輕嗅,眉尖微蹙著思索片刻——這青桔皮的澀味稍重,需得用更溫潤的香氣中和才好
她隨即取過另一只瓷盒,里面是曬干的芙蕖磨成的粉,色澤淺碧。同樣舀一勺添進(jìn)熏爐,指尖輕輕撥了撥爐格,讓兩種粉末稍稍混勻
不過片刻,荷花的清甜便漫了出來,恰好壓下了青桔皮的澀味,鼻尖縈繞的氣息,竟像雨后初晴時,手拂過帶露荷花的清爽,連暑氣都似散了幾分
若璃眼底掠過一絲笑意,又先后取了梨花花瓣磨的細(xì)粉、薄荷葉碾的碎末,各加了小半勺進(jìn)去
這一次,熏爐里飄出的香氣徹底變了——梨花的柔香裹著薄荷的清涼,混著淡淡的荷香與若有若無的桔香,縹緲得似云氣般,吸一口,先是薄荷的涼意在舌尖打轉(zhuǎn),接著是梨花的甜潤漫上心頭,最后余韻里藏著點荷的清冽,連呼吸都似變得通透起來
若璃往后靠回椅背上,指尖輕輕搭在熏爐邊緣,望著外頭搖曳的荷葉,眼底滿是閑適
……
正這時,云香端著一只白瑪瑙碗輕步走來,碗沿描著細(xì)細(xì)的銀線,碗中盛的荷花豆腐羹看著便討喜——粉嫩的奶豆腐羹凝得恰到好處,表面撒了層切碎的鮮荷花瓣,還淋了勺琥珀色的荷花蜜,碎冰浮在羹上,冒著絲絲涼氣
“娘娘,剛做好的荷花豆腐羹,您嘗嘗?!痹葡銓⑼胼p輕放在桌上,語氣帶著笑意
若璃笑著接過,指尖觸到瑪瑙碗的涼意,心情愈發(fā)閑適
她拿起配套的瑪瑙勺,輕輕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奶豆腐的綿軟裹著荷花的清甜,荷花蜜的甜潤不膩,碎冰在舌尖化開,瞬間驅(qū)散了殘存的暑氣,連帶著方才調(diào)香的雅致,都化作了實打?qū)嵉纳钆?/p>
若璃慢慢品著羹,忽然開口,眼底帶著柔和的笑意,“又有兩個孩子明年二月份就要誕生了,說起來,永璉都快三歲了,永璋也兩歲半了,日子過得倒真快?!?/p>
云香在一旁笑著應(yīng)和:“可不是嘛,還記得小阿哥剛生下來時的模樣”
若璃聞言,笑意更濃,又想起一事,抬眸看向云香:“對了,溫宜也十五了,明年便是選駙馬的年紀(jì)。云香,到時候你可得記得提醒我,這事可不能耽誤了她?!?/p>
“娘娘放心,”云香連忙點頭,語氣篤定,“奴婢記著呢,到時候一準(zhǔn)提醒您,絕不讓您忘了溫宜公主的事?!?/p>
若璃輕輕“嗯”了一聲,重新低下頭,繼續(xù)舀著碗中的荷花豆腐羹
熏爐里的香氣仍在飄著,碗中的羹帶著清甜,風(fēng)過時風(fēng)鈴輕響,這暑日的萬方安和,倒?jié)M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
……
京城軍營房
京城軍營的營房內(nèi),鐵血氣混著皮革與兵器的冷硬氣息彌漫。帳中只點著一盞青釉長明燈,昏黃的光落在蘇逸塵身上——他身著玄色織金緞勁裝,墨色紋路在光下泛著暗啞光澤,腰間佩劍未卸,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劍鞘上的纏繩,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篤定:“若璃知道了。”
傅恒立在帳中另一側(cè),靛青勁裝襯得他身形挺拔,卻難掩周身的緊繃
他自然清楚,蘇逸塵問的不是別的,正是愉嬪九個月胎息驟停、白蕊姬誤食朱砂魚蝦這兩樁事——這兩件事的首尾,是他親手掃凈的,如今若璃知曉,蘇逸塵必然也早已洞悉全貌
“你利用若璃的心軟,在她面前裝可憐了吧。”蘇逸塵忽然低笑一聲,笑聲里帶著幾分了然的通透,他抬眸看向傅恒,眼底的光銳利如劍,“銅鳳凰亭里的事,雪地上的拉扯,你那句‘見不到她和死了沒兩樣’,我都知道?!?/p>
傅恒聞言,喉間動了動,垂在身側(cè)的手悄然攥緊。他本以為那日亭中對話只有他與若璃二人,卻沒料到蘇逸塵竟連細(xì)節(jié)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此刻被點破“裝可憐”的心思,他沒有辯解,只沉默地垂著頭——他確實借了若璃的心軟,用那番近乎崩潰的哀求,留住了見她的機(jī)會,這份心思,在蘇逸塵面前,根本藏不住
“若璃讓我以后別再掃尾,我也不會再做了?!备岛闾ыZ氣里帶著幾分鄭重,指尖無意識地蹭過勁裝袖口的縫線,“那事……已經(jīng)過去了?!彼桃夥泡p了語氣,像是在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決心,也像是在說服自己,往后不再摻和那些腌臜事
蘇逸塵聞言,側(cè)眸冷看了他一眼,眼底的銳利未散,卻沒再追問:“還借我名頭去送東西——罷了,她開心就好?!?/p>
話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縱容,畢竟若璃收到那些賞玩物件時,眉眼間是真的多了些笑意,這份心意,他沒必要拆穿
傅恒心里一松,垂在身側(cè)的手悄悄松開
他知道,蘇逸塵這話,便是默認(rèn)“這關(guān)過了”——蘇逸塵向來護(hù)著若璃,只要他承諾不再添亂,只要若璃那邊沒有不滿,蘇逸塵便不會再揪著過往的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