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水而建的萬方安和，此刻正被暖融融的燈火裹著

中心正殿朱漆廊柱映著光，四條游廊從殿內(nèi)向四面延伸，廊腰縵回如飄帶，巧妙連接著各處廂房與臨水亭榭，廊下檐間流光溢彩，卻不刺眼——蝴蝶光影翩躚似落英，飛鷹光影矯健如乘風(fēng)，牡丹光影雍容、兔子光影憨態(tài)、蘭花光影清雅，皆是宮燈投射出的景致，把冬夜襯得格外鮮活

……

原來若璃早幾日便吩咐圓明園總管福生，去玉翠樓定制了全套珠子宮燈：用鴿血紅碧璽珠串蝴蝶翅膀，用月光石串蘭花花瓣，用白水晶雕兔子耳朵，用藍寶石綴飛鷹羽翼，連牡丹、芍藥、曇花、梨花的花瓣，都用對應(yīng)色的寶石珠穿綴，甚至還有盞老虎宮燈，虎紋用黑瑪瑙珠勾勒，威風(fēng)又精巧

每盞宮燈里都點了細長燈芯，有的懸在游廊檐角隨風(fēng)輕晃，有的擺在正殿案桌上映著錦緞，連廂房窗欞旁都掛了兩盞，處處是精巧心思

游廊拐角處、正殿門口，都擺著鎏金琺瑯銅爐，爐里燒著上好的紅羅炭，暖意順著爐蓋細孔漫出來，驅(qū)散了冬夜寒氣

案幾上的和田白玉嵌寶鏤空三層寶相花熏爐里，合香正緩緩飄出——白檀的醇厚、梨花的清甜、芭蕉的溫潤、荔枝的果香揉在一起，清而不淡，暖而不膩，漫在空氣里格外舒心

……

香見站在臨水游廊上，身著寶藍色織金緞繡鳳凰尾羽寒部狐毛領(lǐng)長裙，裙角鳳凰尾羽紋用金線勾邊，走動時似有流光

額間掛著藍寶石珠鏈，隨動作輕輕垂落；手里提著盞小巧的荷花宮燈，燈瓣用粉珍珠串成，映得她眉眼愈發(fā)清麗

身旁的玉妍則是一身紅翡色織金緞繡鳳凰尾羽襖裙，發(fā)間插著支紅寶石蝴蝶碎鉆發(fā)釵，蝴蝶翅膀綴著細鉆，手里提著木槿花宮燈，二人正說笑打趣，眼底滿是期待——再過幾個時辰過了子時，她們就滿十七歲了，離嫁去蘇府的日子也更近了

……

“我可是在正殿擺了三個投壺瓶，你們誰來跟我比一場？”若璃的笑聲從正殿傳來，她站在案幾旁，身上穿著薔薇色繡西府海棠大袖狐毛交領(lǐng)齊腰襦裙——薔薇色織金緞在燈下泛著柔亮光澤，袖內(nèi)襯著淺粉里子，透光時能看見里子上印的朦朧海棠影

衣身用粉、白、鵝黃三色絲線套繡西府海棠，花瓣層次分明，還特意用極細的金線勾出花脈，花枝蜿蜒處綴著幾片鋸齒綠葉，葉尖上停著只銀線繡的小蜂，栩栩如生

齊腰裙與大袖同色，裙門處繡著一串含苞待放的海棠苞，走動時大袖翻飛，仿佛整個春日的繁花都跟著在衣間流動

她梳著精致的驚鴻髻，發(fā)間插著支粉碧璽雕琢的垂絲海棠琉璃步搖，步搖墜著細鏈，一動就晃出細碎光澤

兩側(cè)還插著粉綠碧璽寶石簪，耳垂上是粉寶石耳墜，襯得她膚色愈發(fā)瑩白，眉眼間滿是鮮活的笑意

……

蘇逸霄坐在正殿的梨花木椅上，身著雪青織金緞繡獸紋常服，獸紋暗紋低調(diào)雅致，他手里端著杯海棠醉，目光溫柔地落在若璃身上，眼底滿是縱容

蘇逸塵則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一身玄色織金緞蟒紋束腰勁裝，襯得他身姿挺拔，靠在椅背上，看著若璃挽著袖子、摩拳擦掌準(zhǔn)備投壺的模樣，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姑母欺負人~投壺明明是您的拿手絕活，卻還故意逗我們！”玉妍笑著小跑過來，手里的木槿宮燈遞給身后貞淑，擼起袖子就想應(yīng)戰(zhàn)，“不過我可不怕，今日定要贏您一次！”

香見也跟著笑起來，走到玉妍身旁，輕聲道：“我陪你一起，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勝算大些。”游廊上的燈火映著二人的笑靨，連空氣都變得愈發(fā)暖融融的

……

小夏子忽然向蘇逸塵稟告:純親王與敦親王，果親王，慎郡王，定郡王他們都來了，連孩子們也來了

“領(lǐng)他們進來吧，吩咐人多搬些椅子，王爺們坐游廊，女眷孩子們就在正殿內(nèi)室里”蘇逸塵說著

蘇逸霄他們知道，是若璃三十整壽，雖然不辦，他們也送了禮，但他們素來敬重若璃，肯定會過來的

“你吩咐侍衛(wèi)跑一趟，在坦坦蕩蕩處收拾出六七個廂房出來”

“嗻”

……

“中了！我投中了！”玉妍站在五步開外，看著箭矢穩(wěn)穩(wěn)落進青銅雙耳瓶，興奮地拍手，眼底滿是雀躍。話音剛落，身旁的香見也抬手?jǐn)S箭，同樣在五步遠的距離投中目標(biāo)

“咦？你們倆這準(zhǔn)頭，莫不是在杏花春館偷偷練過？”若璃笑著打趣，手里還捏著支投壺箭，眼底滿是笑意

“什么偷偷練過呀！皇額娘，我來試試！”一道清脆的聲音從游廊盡頭傳來，打斷了幾人的玩笑

……

若璃回頭，見弘晝帶著眾人走來，當(dāng)即笑著迎上去：“小五，可算把你盼來了！”又看向身后的敦親王、允禮等人，熱情地招呼，“哎呀，敦親王、十七弟、十九弟你們也來了！云香、云林，快上茶點——老君眉、白毫銀針各備一壺，再把酸棗糕、花生牛乳茶、蘋果酥、玫瑰奶豆腐羹端上來，還有……”

她忽然蹲下身，笑著抱起跑過來的錦華，往正殿里走，“還有我們錦華最愛的桂花餡木薯珍珠丸子，快給孩子端來?！?/p>

錦華窩在若璃懷里，小手抓著她的衣襟，甜甜應(yīng)道：“多謝皇祖母！”

這話逗得眾人都笑了，敦親王、允禮、允禧、弘玢徑直走到蘇逸塵、蘇逸霄身旁的太師椅坐下，剛端起侍女奉上的熱茶，就見案上擺著蟹黃小湯包、翡翠薺菜餃子，還有串在細簽上的小塊烤鹿肉，油香撲鼻

“說實話，方才在宮里家宴倒沒吃多少，這會兒正好墊墊肚子?！焙腌隳闷鹨粋€湯包，咬開小口，鮮美的湯汁瞬間溢滿口腔，滿足地嘆了口氣。蘇逸塵遞過一碟蘸料，幾人邊吃邊閑聊，氣氛格外輕松

……

四位福晉則走進正殿外間，圍著圓桌坐下，琥珀瑪瑙她們很快端上熱騰騰的茶點

她們捏著精致的象牙銀筷，夾起蟹黃小湯包慢慢品嘗，就著清甜的茉莉蜜茶糕，喝著溫?zé)岬幕ú?，目光恰好能透過敞開的窗欞，看到若璃帶著永安、弘澈、弘澤、錦華在廊下玩投壺，眼底滿是笑意

廊下，香見、玉妍正耐心指導(dǎo)永安投壺，一個教他握箭姿勢，一個幫他調(diào)整站位

錦華手里提著盞蝴蝶宮燈，燈上的珍珠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弘澈攥著飛鷹宮燈的燈柄，弘澤則提著老虎宮燈，兩人一溜煙跑到允禧身邊，獻寶似的展示手里的宮燈

允禧笑著接過，從碟子里捏了個小湯包喂給弘澤，又替弘澈理了理斗篷領(lǐng)口，滿眼慈愛

游廊上燈火搖曳，孩童的笑聲、眾人的談笑聲混在一起，伴著暖爐里的合香，把冬夜的萬方安和襯得格外熱鬧溫馨

……

“皇額娘~我都快三年沒好好跟您說說話了?！焙霑兝袅У囊滦?，語氣里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另一只手端著只瑪瑙碗，用銀勺挖了勺裹著玫瑰蜜的桂花珍珠丸子，慢慢咽下去，才接著說，“皇額娘，您好像變了呢。”

若璃被他逗笑，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打趣道：“哦？哪變了？難不成是變老了？”

“才不是！是變好看了！”弘晝連忙擺手，眼神認真，“兒子這次回來，還給您帶了禮呢——是四哥賞的，特意挑了您喜歡的花色。有天青色梨花蜀錦、石榴色白鷺蜀錦、翡翠綠色百合喜鵲蜀錦、蒼藍色杏花孔雀蜀錦，還有松黃色荔枝蘋果花蜀錦，四哥這回可是用了心的。除了蜀錦，還有您喜歡玩的清透碧璽、各色寶石，還有顆顆圓潤的珍珠，您可別再像往常那樣，轉(zhuǎn)頭就賞給旁人了。”

他壓低聲音，湊近若璃耳邊，“她們都盯著您的庫房呢，幸好她們還不知道，皇阿瑪當(dāng)年把他的私庫也給您了，不然啊，連皇阿瑪?shù)膸旆慷嫉帽凰齻兌⑸??！?/p>

話音剛落，弘晝后腦勺就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見蘇逸霄端著茶盞站在身后，忍不住笑著喊：“二舅舅！”

“你這孩子，嘴上沒個把門的?！碧K逸霄輕笑一聲，目光落在若璃身上，“你是不是還跟皇上提了那支九鳳朝陽釵？你著人先送來的禮里，可就有這件?！?/p>

一旁的允禮、允禧聽得忍俊不禁，紛紛笑出聲——弘晝這直性子，連藏著的珍品都忍不住往外說，也只有在若璃面前，才會這般毫無顧忌

……

“可不是嘛！今日宮里頭的家宴，上上下下都聽見弘晝說九鳳朝陽釵了?！倍赜H王放下手里的茶盞，笑著拱了拱身旁的蘇逸塵，語氣里滿是打趣，“我就坐在那，眼睜睜看著對面嬪妃們的眼神，‘刷’地一下就變了，那亮閃閃的模樣，明擺著都指望若璃你把這些好東西賞出去呢！”

蘇逸塵聽著，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沒說話卻滿眼認同

蘇逸霄則轉(zhuǎn)頭看向若璃，無奈又縱容地搖了搖頭：“你啊，就是心太軟，總想著旁人?！?/p>

若璃卻笑得坦然，指尖拂過衣襟上的海棠繡紋，慢悠悠解釋：“布料這東西，放上半年一年，花樣花色就過時了，我這萬方安和上下，一年哪用得了那么多料子？再說了，宮里今年的蜀錦本就少，攏共也只有五匹。方才弘歷賞給那些嬪妃的，還是之前我瞧著他庫房空了，悄悄補進去的——不然就宮里那點存貨，再加上瑯?gòu)梅彩轮匾?guī)矩，不輕易賞人，她們就算有銀子，也沒處買好料子?！?/p>

……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其實她們穿得好看些，也是皇家的體面。每年命婦入宮朝賀，瞧見嬪妃們個個光鮮亮麗，才顯得咱們皇家氣派；總不能讓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灰撲撲的衣裳，反倒失了體面。就像廟里的佛像，還得鍍層金才顯莊嚴(yán)呢，何況是人？”

這話讓敦親王、允禮等人都連連點頭，深以為然——穿得得體好看，本就是皇家顏面的一部分，既不費什么大事，又能落得皆大歡喜，實在想不通瑯?gòu)脼楹纹谶@些小事上小氣，還落得個“糊涂”的名聲，實在不值當(dāng)

……

弘晝捧著瑪瑙碗，聽著眾人的話，忍不住皺了皺眉，語氣里滿是不以為然：“皇阿瑪在位時，就算賞給嬪妃再多珍珠寶石、蜀錦浮光錦，她們也只是單純?yōu)槲锛拿利惗老玻_心得坦坦蕩蕩；可四哥宮里的那些嬪妃……兒子都不想說?！?/p>

他頓了頓，想起家宴上眾人緊盯寶物的模樣，語氣又沉了幾分，“一個個感恩戴德的，捧著點蜀錦寶石就跟得了稀世珍寶似的，那股子極其珍愛的模樣，反倒顯得小家子氣”

這話剛說完，正殿里坐著的四位福晉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弘晝這話雖直白，卻也說出了她們的心里話；允禧、允禮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卻也帶著幾分認同，顯然也覺得宮里嬪妃們的反應(yīng)太過夸張

……

游廊上，香見、玉妍正陪著永安、弘澈、弘澤、錦華玩宮燈光影，將蝴蝶、飛鷹的光影投在廊柱上，引得孩子們追著光影跑跳

聽到弘晝的話，兩人也忍不住相視一笑，眼底滿是了然——她們在園子里跟著若璃住了四年，這四年里見慣了各色珍奇料子與精巧物件，倒真難理解宮里嬪妃們這般“稀罕”的模樣

敦親王更是輕哼一聲，放下手里的烤鹿肉串，語氣帶著幾分不屑：“何止是小家子氣，本王也覺得，她們方才那模樣，多少有點丟人?；始覌邋?，總該有幾分體面，別讓點小恩小惠就失了氣度?！?/p>

……

蘇逸塵與蘇逸霄聞言對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她們?yōu)楹螘@般模樣，兄弟二人心里再清楚不過，不過是入宮后日子過得緊巴，好東西見得少了罷了

若璃看著弘晝一臉“不理解”的模樣，伸手輕輕敲了敲他的頭頂，又秀氣地翻了個白眼，語氣帶著幾分無奈與通透：“你這孩子，倒會說風(fēng)涼話。她們哪里是沒見過好東西？家世擺在那兒，從小到大也都是錦衣玉食過來的?？勺源蛉雽m一年多，手里的料子、珠寶首飾只出不進——做新衣裳要用，逢年過節(jié)打點身邊伺候的人要用，平日里出席宴席撐體面也要用，庫存早就空了。至于年禮……算了，提起來也沒意思?！?/p>

她頓了頓，又放緩了語氣：“如今能一下子補上幾匹上好蜀錦、幾匣子珠寶做首飾，往后日子能寬裕些，她們能不打心眼兒里開心嗎？不過是苦日子過久了，乍見好東西，反應(yīng)才顯得熱鬧了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