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年六月下旬·九州清晏

九州清晏正殿外間，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光斑

冷清秋身著墨綠色杭綢旗裙，裙角繡著的素白玉簪花沾著晨光，似要從衣料上綻出清潤的氣息

她發(fā)間斜簪玉簪花珠花，瑩白珠瓣綴著細粉晶蕊，旁側(cè)冰藍翡翠竹節(jié)簪垂著輕晃的流蘇，竹節(jié)紋理清晰，頂端翡翠蟬似要振翅，襯得她眉眼間多了幾分雅致

她端坐于軟凳之上，面前琴桌鋪著淺米色琴巾，案上老料混沌氏大德古琴靜靜臥著，琴身泛著溫潤的包漿，弦上輕懸的銀鈴隨呼吸微晃

指尖輕落，《石上流泉》的旋律便漫了開來——初時如清泉淌過青石，聲調(diào)清泠透亮；漸而似泉流遇阻，轉(zhuǎn)音婉轉(zhuǎn)迂回；末了又歸澄澈，余韻繞著殿柱輕蕩，將六月下旬的燥熱悄悄揉碎在琴音里

……

與外間琴音隔一道雕花屏風(fēng)的內(nèi)室，涼意從冰鑒口漫出，混著案頭青瓷瓶里薄荷枝與矢車菊的淡香

弘歷身著星藍色月華紗常服，衣上銀線繡的皎月與藍線漸變矢車菊相映，月輝似灑在花海之上，束腰玉帶勾勒出沉穩(wěn)身姿

他半靠在窗邊軟榻上，榻上鋪著雪色軟絨墊，手邊矮幾放著盞冰鎮(zhèn)的薄荷玫瑰清露

……

手中《小窗幽記》書頁輕翻，墨色字跡在晨光里愈發(fā)清晰，他偶爾垂眸細讀，腕間綠松石十八子串隨動作輕晃，顆顆松石泛著溫潤光澤

外間琴音入耳，清潤如泉，恰好襯得室內(nèi)愈發(fā)靜謐，他指尖摩挲著書頁邊緣，目光掠過窗外庭中初綻的紫薇，眼底漫開幾分閑適

……

琴聲漸息，最后一縷清潤余韻繞著殿柱輕晃片刻，才緩緩消散在晨光里

冷清秋垂眸斂手，起身時裙擺輕掃過軟凳邊緣，墨綠色裙角的玉簪花繡紋隨動作微晃，她對著內(nèi)室方向屈膝福身，姿態(tài)恭順又不失分寸，發(fā)間翡翠竹節(jié)簪的流蘇輕輕垂落，碰出極輕的響

內(nèi)室里，弘歷抬眸時目光先落在案頭青瓷瓶上——瓶中薄荷枝鮮綠挺拔，幾支淡藍矢車菊斜倚其間，花瓣還沾著晨露，襯得滿室都浸著清冽氣，他眼底不自覺漫開幾分柔和

待視線轉(zhuǎn)回到屏風(fēng)外的身影，才淡然開口，聲音透過雕花屏風(fēng)傳來，帶著帝王特有的沉穩(wěn)：“琴技還算入耳，這混沌氏古琴，賞你了。”

……

冷清秋心頭微震，指尖悄悄攥了攥裙擺，隨即再次屈膝福身，清泠的聲線里添了絲真切的謝意：“多謝皇上賞賜，嬪妾謹記圣恩。”

她抬眸時瞥見內(nèi)室門簾微動，知曉這是皇上示意自己退下，便小心抱起案上的古琴——琴身溫潤的觸感透過衣袖傳來，她腳步輕緩地轉(zhuǎn)身，領(lǐng)著身后垂首侍立的宮女，一步步退出正殿，裙擺輕擦過青磚，沒留下半分多余聲響

……

九州清晏不遠處的回廊下，晨光斜斜鋪在青石板上，映得廊柱雕花愈發(fā)清晰

鈕祜祿如月身著珊瑚色鳳尾紗旗裙，裙上淡金芍藥繡紋隨步履輕晃，金線勾勒的花瓣似要綻出暖意，發(fā)間紅寶石碧璽步搖垂落，碎鉆與寶石碰撞出細碎流光，襯得她本就明艷的容色更添幾分奪目

她遠遠望見抱著古琴的冷清秋，腳步未停，徑直走了過來

……

“冷答應(yīng)。”如月開口時，目光掃過冷清秋懷中的古琴，心底已轉(zhuǎn)過念頭——便是這女子，憑一手插花討得太后歡心，還讓皇上破例給了位分，倒多了幾分運氣

冷清秋連忙側(cè)身，抱著古琴屈膝福身，墨綠裙角的玉簪花繡紋輕貼地面，聲音恭順：“嬪妾見過榮嬪娘娘?！?/p>

“起吧?！比缭绿质疽猓Z氣坦然，目光卻落在她指尖未收的琴上，“方才在外頭沒走多遠，就聽見殿里傳出來的琴聲，清潤透亮，確實好聽。”她頓了頓，話里帶了點探詢，“先前只知你會插花，倒沒料到還懂古琴，倒是藏得深?！?/p>

……

冷清秋聽出話里的疑惑——一個出身宮女的答應(yīng)，怎會有這般雅致技藝？

她垂眸淺應(yīng)，聲音清淡無波：“榮嬪娘娘說笑了，不過是幼時學(xué)過些皮毛，算不得什么本事?！?/p>

……

如月又看了她一眼，目光掠過她發(fā)間素凈的玉簪花珠花——容色不過是清淡耐看，無半分驚艷，偏生像株不起眼的玉簪，也要在牡丹、芍藥、菊花、木蘭、紫藤蘿般的富貴名花里爭份位，野心倒比姿色更顯眼

她沒再多言，只淡淡頷首，轉(zhuǎn)身越過冷清秋，徑直走向九州清晏殿口。李玉見了她，進去通傳，片刻后便躬身引著她踏入殿內(nèi)

……

冷清秋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珊瑚色裙角在晨光里劃出一抹艷色，那等絕色確實是獨一份的

她垂眸輕笑，指尖摩挲著古琴溫潤的木面——皇上對所有嬪妃向來一視同仁，無半分偏愛，那些憑姿色、家世立足的“名花”，反倒受限于這份“尋?！?/p>

而自己無家世牽絆，憑手藝與分寸步步為營，這條路，未必比她們難走

……

內(nèi)室里，涼意裹著矢車菊的淡香漫在空氣中

鈕祜祿如月自覺走到軟凳上坐下，珊瑚色裙角輕攏，抬手從案上果盤里捻起一顆蓮子，指尖纖細，剝?nèi)ド徱碌膭幼骼?，將瑩白的蓮子一顆顆放進榻邊的琉璃碟中，碎鉆在指尖晃出細閃

“皇上，方才臣妾過來時，在殿外不遠處就聽見冷答應(yīng)的琴聲了?！比缭螺p聲開口，目光掠過弘歷手中的書頁，語氣里帶著幾分隨意，心底卻暗忖——這冷清秋來得蹊蹺，偏偏在清漪被處置后冒出來，到底是不是皇后安插的人，得探探皇上的口風(fēng)

弘歷頭未抬，目光仍落在《小窗幽記》的字里行間，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動著腕間的綠松石十八子，顆顆松石相互碰撞，發(fā)出輕細的聲響

他對后宮嬪妃間的試探向來不放在心上，冷清秋于他而言，不過是多添的一朵尋?；ú?，有幾分手藝罷了

故而只淡淡“嗯”了一聲，沒再多言，翻書的動作依舊平穩(wěn)，顯然沒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

“想來能得太后娘娘一分喜歡，冷妹妹的插花手藝定然也是極好的?！比缭聞冎徸?，指尖捏著瑩白的蓮肉放進琉璃碟，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試探，話鋒一轉(zhuǎn)又看向榻邊案頭，“對了，方才路過殿外時，瞧見廊下那幾盆矢車菊養(yǎng)得真好，花瓣舒展得精神，顏色也鮮亮，皇上上心?！?/p>

弘歷翻書的動作頓了頓，聽到“太后”二字，垂落的眼眸里先漫開幾分柔意，待聽清“廊下花盆”，才抬眼掃過窗外——可不是，那幾盆矢車菊還是前些日子從花草房特意挑來的，就擺在殿外廊下，日日有人照料著，就為了讓皇額娘過來時能看著舒心

他指尖摩挲著綠松石十八子，想起冷清秋那日插花時的巧思讓若璃開心，又念及她懂分寸、不越線，心底覺得給她位分也行

聲音淡了些，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那幾盆是特意選來的品相，皇額娘喜歡矢車菊，擺在廊下看著也雅致?！?/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