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盯著手腕上那道鎖鏈狀的印記。它比昨天又深了幾分，像是要往骨頭里鉆。蘇晴坐在床邊削蘋果，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垂在地上。
"別削了。"我說。
她沒停手，刀尖劃過果肉的聲音格外刺耳。"醫(yī)生說你得補充維生素。"
"你是醫(yī)生？"
"我是護士。"她把蘋果遞過來，指尖蹭到我手背，涼得像冰，"你怕我下毒？"
我盯著她耳朵。那里有道新鮮的血痕，歪歪扭扭拼成個"門"字。三天前她從停車場墜下來時就是這個樣子，現(xiàn)在血又滲出來了。
"白無衣在提醒我們。"她突然說，"她說你該去城西老倉庫。"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蘋果滾到地上，濺起幾點果汁。她的皮膚比我想象的還要冷，血管像蛛網爬滿小臂。
"你最近晚上睡不著吧？"她忽然湊近，發(fā)絲掃過我脖子，"每次翻身，枕頭底下都有沙沙聲。不是老鼠，是她在翻族譜。"
我松開手，她卻不動。月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她臉上切出一道道紅痕。她的眼睛在陰影里發(fā)亮，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
"林野，"她慢慢往后退，后腰抵住床沿，"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活下來的總是你？"
走廊傳來腳步聲。我轉頭看門，再回頭時她已經站在窗邊。夜風掀開她病號服的領子，露出鎖骨下方新長出來的符文。
"明天下午三點。"她推開窗戶，夜色吞沒了她的背影，"城西老倉庫，記得帶玉符殘片。"
手機突然震動。陳昊發(fā)來消息："別去。"我剛要回復，對話框自動關閉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舊貨市場遇到唐小雨。她蹲在墻角看一串銅鈴，鈴鐺沾著暗紅污漬。
"這是當年封印白無衣用的。"她沒抬頭，"每響一聲，就有一個守門人死去。"
我摸向口袋里的玉符殘片。它燙得像塊燒紅的炭，隔著布料烙得大腿發(fā)疼。
"你知道蘇晴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嗎？"我問。
"知道。"她站起來，長發(fā)掃過我的下巴，"所以你要小心。她可能是最后一個容器。"
我們沿著鐵軌往城西走。太陽曬得水泥地發(fā)白，蟬鳴聲像斷了線的鞭炮。唐小雨走得很快，帆布鞋踩碎不少枯葉。
"當年你媽刻了七次生日。"她忽然開口，"每次都是同一天。"
"什么意思？"
"你以為自己死了七次？"她冷笑一聲，"不，是七個人替你死了。"
倉庫在鐵路盡頭，生銹的鐵門掛著三把大鎖。唐小雨掏出鑰匙時，我聽見門縫里傳出嬰兒啼哭。那聲音忽遠忽近，最后變成金屬刮擦的聲響。
"聽著像手術刀。"我說。
"本來就是。"她推開門，霉味撲面而來，"這里最早是私人診所。"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亮墻上照片。那是張全家福，我爸媽抱著個嬰兒，背景寫著"1996.7.23"。
"這是……"
"你妹妹。"唐小雨的手指撫過相框，"林小柔。"
倉庫深處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我們摸著黑往前走，我的鎖鏈印記開始跳動，像有人在血管里敲鼓。
儲物柜突然倒下，灰塵嗆得人睜不開眼。等視線恢復時，我看到個小女孩蹲在角落。她穿著白色連衣裙，頭發(fā)蓋住半邊臉。
"哥哥。"她抬起頭，嘴角裂到耳根，"你終于來了。"
唐小雨拽住我胳膊："別看她眼睛！"
但已經晚了。那雙漆黑的瞳孔正在融化，順著臉頰流成墨汁般的液體。我感到胸口劇痛，低頭看見鎖鏈印記正往心臟方向蔓延。
小女孩咯咯笑著站起來："媽媽讓我等你好久了。"
"你不是小柔。"我咬破舌尖，血腥味沖散幻覺，"我妹妹早就死了。"
"是啊。"她歪著頭，脖頸發(fā)出咔咔聲響，"被你吃了。"
唐小雨突然將銅鈴掛在我脖子上。鈴鐺響了七聲，每一聲都像敲在棺材板上。小女孩尖叫著后退，白裙染上血跡。
"林家有個傳統(tǒng)。"唐小雨拉著我往后退，"每當守門人不夠強，就會犧牲一個家人獻祭。"
"所以他們對我媽做了什么？"
"她反抗了。"唐小雨的聲音發(fā)抖，"于是他們換了目標——你的同學，你的朋友，甚至你的妹妹……"
倉庫頂棚突然塌陷。陽光照進來時，我看到無數(shù)白影從地板升起。它們全都長著我的臉，有的掛著笑容，有的淌著眼淚。
小女孩的身影在強光中扭曲："你逃不掉的，哥哥。"
玉符殘片突然爆發(fā)出金光。那些白影觸到光線就化成黑煙，小女孩也不例外。等塵埃落定，我們在地上發(fā)現(xiàn)半截染血的繃帶。
"這不是繃帶。"唐小雨撿起來，"是裹尸布。"
我們繼續(xù)往里走，來到一間密室。墻上釘著七張嬰兒床，每張床頭都掛著姓名牌。第七張床上放著本相冊，最新一頁貼著我的證件照。
"看來他們早準備好了。"唐小雨翻開相冊，里面全是我的照片，從出生到大學，一張不差。
角落里傳來窸窣聲。我們轉身，看見個穿紅裙的女人正在撕照片。她抬起頭，和我媽長得一模一樣。
"媽媽？"
她停止撕扯，慢慢轉頭。嘴角咧開的笑容和剛才的小女孩如出一轍。
"我的好兒子。"她說話帶著回音，"該回家了。"
唐小雨突然捂住胸口跪下，鼻血滴在照片上。我伸手扶她，卻發(fā)現(xiàn)她身體在變透明。
"快走。"她抓住我的手腕，冰涼刺骨，"她能吸收我們的記憶……"
紅裙女人步步逼近，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味。我的鎖鏈印記開始發(fā)光，皮膚下傳來骨骼錯位的聲響。
"記住，"唐小雨幾乎完全透明了，"你不是容器，你是守門人……"
她消失在一片金光中。紅裙女人發(fā)出嘶吼，整座倉庫都在震動。我掏出玉符殘片，它此刻完整如初。
"媽，"我迎向她，鎖鏈印記蔓延到脖頸，"我知道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她愣住了。那一瞬間，我看到她眼里閃過熟悉的慈愛。趁這機會，我沖進最里面的房間。
這里擺著七口水晶棺材。第七口開著，里面躺著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尸體。它胸口插著半截玉符，正是我身上這塊的另一半。
當我拔出玉符時，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我聽到母親的哭聲，父親的咆哮，還有嬰兒的啼哭。畫面閃過無數(shù)個我：躺在病床上的，參加葬禮的，玩筆仙的……
最后一幕是七歲生日。我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父母站在床邊念咒語。鎖鏈從天花板垂下，纏住我的手腕。
"以血為引……"
"以魂為媒……"
"開啟永生之門……"
我猛地睜開眼。紅裙女人就在面前，這次我看得真切——她的身體是無數(shù)記憶碎片拼成的。
"你不是媽媽。"我舉起完整玉符，"你是寄生在記憶里的東西。"
她尖叫著撲來，玉符爆發(fā)出刺目金光。我們撞在一起的瞬間，我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
玻璃碎片扎進掌心，血順著指縫滴在紅裙女人的衣襟上。她胸口裂開一道口子，露出底下灰白的肌肉纖維，像是被撕壞的布偶。
"你以為……"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混著電流雜音，"只有你一個人在看錄像帶？"
我背后突然傳來機械轉動聲?；仡^看見墻上掛著臺老式攝像機，紅色指示燈一閃一閃。鏡頭蓋不知何時掉了，黑洞洞的鏡頭正對著我。
劇痛從鎖鏈印記處炸開。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游走，像注射了滾燙的水銀。我扶住棺材架穩(wěn)住身體，發(fā)現(xiàn)自己的倒影在玻璃碎片上動得比真人快半拍。
"你爸總說你喜歡玩捉迷藏。"紅裙女人的右手垂到身后，扯出一截生銹的鐵鏈，"可惜每次找到你的……"
咔嚓。
攝像機開始自動錄像。綠光在鏡頭里亮起，映得四周墻壁泛起青色。那些記憶碎片拼成的女人突然加速撲來，鐵鏈劃過空氣發(fā)出尖嘯。
我往后撤步，踩到了什么東西。低頭看見唐小雨的帆布鞋，沾滿泥的鞋帶散開著。她剛才消失時連鞋都沒帶走。
鐵鏈擦過耳際，在墻上砸出凹痕。我趁機鉆進兩排棺材中間，指尖掃過水晶棺蓋。第六口棺材的把手有點松動，縫隙里塞著張泛黃的紙條。
"別打開！"
陳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抬頭看見通風口晃動的鐵網，他整個人卡在狹窄的格柵里，西裝褲膝蓋處磨破了。
紅裙女人撞翻兩口棺材。玻璃碎片四處飛濺，我的倒影在上百塊碎片里同時眨眼。有片碎屑嵌進小腿，卻感覺不到疼。
"先救他！"我朝陳昊喊。
"來不及了！"他扯掉領帶往下扔，"抓住它！"
領帶垂到眼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末端綁著枚銅鈕扣。應該是從唐小雨的衣服上扯下來的，還沾著半干的血跡。
紅裙女人突然僵住。她胸口裂口處滲出更多灰漿，手指關節(jié)發(fā)出咔咔聲響。
"你爸當年就是用這個鈕扣，"陳昊的聲音發(fā)顫，"釘住你妹妹的眼睛。"
整座倉庫開始震動。墻上的全家福突然全部轉向我們，照片里我爸媽的笑容扭曲成冷笑。第七張相框砰地炸開，木屑扎進我手臂。
紅裙女人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她身體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無數(shù)張重疊的臉——都是我認識的人。
"抓緊了！"陳昊大叫。
我將銅鈕扣貼上紅裙女人的額頭。她瞬間劇烈抽搐，鐵鏈甩動打碎三口棺材。寒氣撲面而來，混著福爾馬林的刺鼻味。
當最后一塊水晶落地時，寂靜籠罩了整個倉庫。紅裙女人跪在地上，頭發(fā)一縷縷脫落。她后頸處露出半枚數(shù)字紋身，是用針劑注射器紋的：07。
"最后一個容器。"她喃喃道，嘴角淌出黑血，"他們說好讓我當……"
轟！
倉庫天窗突然炸裂。月光和雨水同時傾瀉而下，澆熄了地上跳動的磷火。我抬頭看見蘇晴倒掛在窗外，長發(fā)垂下來掃過我的臉。
"林野，"她手腕的鎖鏈印記正在發(fā)光，"該換人了。"
陳昊從通風口摔下來，砸斷了半截鐵鏈。他掙扎著爬向我，西裝口袋掉出個錄音筆。按紐還在閃爍，里面?zhèn)鞒鰯嗬m(xù)的對話：
"第七次重啟失敗……必須讓容器主動獻祭……"
我撿起錄音筆時，紅裙女人已經化成一灘黑水。她最后留下的，是纏繞在我腳踝上的半截絲帶，帶著淡淡的奶香味。
"那是你妹妹的襁褓。"蘇晴跳進來，病號服下擺沾滿青苔，"每次重生你都會夢見的味道。"
陳昊突然抓住我褲腳："別信她！你媽當年把絲帶剪成了七段……"
倉庫深處傳來鐘擺聲。這次不是幻覺，是真的有座青銅鐘從天花板降下。鐘擺每晃一次，墻上的日期就變動一年——1996,2003,2010……
"他們在用時間喂它。"蘇晴摸著鎖鏈印記，"每次重啟都讓它更強。"
我握緊玉符，殘片又開始發(fā)燙。陳昊的錄音筆突然播放出清晰的內容：
"……只有守門人自愿打開永生之門，才能終結輪回……"
青銅鐘轟然大響。地面裂開一道縫，露出底下堆積如山的日記本。每本扉頁都寫著我的名字，最新那本攤開著，字跡正在自動浮現(xiàn)：
"今天，我又殺了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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