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峻霖在陽臺掃雪時,竹掃帚碰到欄桿,震落了一串冰棱。
透明的冰棱砸在積雪里,碎成尖尖的小塊,像他藏在抽屜最深處的那把美工刀——上周割腕時沒握穩(wěn),在瓷磚上劃出的裂痕,現(xiàn)在還結(jié)著層薄冰。
“峻霖哥,浩翔讓你把車庫掃出來?!绷洲鞭惫鴩篮葡璧挠鸾q服站在門口,圍巾把臉遮得只剩雙眼睛,睫毛上沾著雪花,“他說等雪停了帶我去買嬰兒床?!?/p>
賀峻霖沒回頭,只是把掃帚往雪里插得更深。羽絨服的味道順著風飄過來,是嚴浩翔慣用的雪松香水,以前總蹭得他頸窩里都是,現(xiàn)在聞著卻像摻了冰碴子,刺得鼻腔發(fā)疼。
車庫的積雪沒到腳踝,賀峻霖掃到一半,突然看見角落里的紙箱。是去年搬家時沒來得及拆的,上面還貼著嚴浩翔寫的“賀兒的寶貝”。他蹲下去撕開膠帶,里面滾出個舊相冊,封面是他們在初雪天拍的合照,賀峻霖戴著嚴浩翔織的圍巾,笑成顆圓滾滾的湯圓。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嚴浩翔的筆跡:“第一個陪賀兒看雪的冬天,以后還要有一百個?!?/p>
賀峻霖的指尖撫過字跡,紙頁邊緣已經(jīng)泛黃。他想起那天嚴浩翔把他按在雪地里,搶過圍巾圍在兩人脖子上,說“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雪粒子鉆進衣領(lǐng),冷得他直發(fā)抖,心里卻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
“發(fā)什么呆呢?”嚴浩翔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賀峻霖手忙腳亂地把相冊塞回紙箱,卻被他按住手腕,“藏什么呢?”
“沒什么?!辟R峻霖想抽回手,卻被攥得更緊。嚴浩翔的掌心很燙,是揣在羽絨服口袋里捂熱的,可觸到他手腕的地方,卻像結(jié)了層冰,凍得他骨頭疼——那里正是上次割腕的疤痕,被嚴浩翔的指尖反復(fù)摩挲著。
“又做傻事了?”嚴浩翔的聲音沉得像壓了雪,眼神里的怒意混著點別的什么,快得讓人抓不住,“賀峻霖,你就這么想死?”
“總比礙眼好。”賀峻霖別過臉,看見林薇薇站在嚴浩翔身后,正對著他做口型:“真可憐?!?/p>
嚴浩翔突然松了手,賀峻霖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車庫門上。他聽見嚴浩翔對林薇薇說:“你先進屋,我馬上就來?!?/p>
林薇薇走后,車庫里只剩兩人的呼吸聲,混著雪花落在地上的輕響。嚴浩翔從口袋里掏出個藥瓶,是賀峻霖上次撒在地上的那種,標簽被摩挲得發(fā)皺:“醫(yī)生說你停藥三周了。”
賀峻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以為嚴浩翔從來不會注意這些——他忙著給林薇薇燉燕窩,忙著記她的產(chǎn)檢日期,忙著在她半夜喊餓時爬起來做夜宵,哪有功夫管他吃沒吃藥。
“吃不吃無所謂?!辟R峻霖踢了踢腳邊的雪,“反正也治不好?!?/p>
嚴浩翔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頭:“賀峻霖!”他的眼眶泛著紅,喉結(jié)滾了滾,“你就非要這樣逼我嗎?”
“逼你?”賀峻霖笑出聲,眼淚卻砸在嚴浩翔手背上,燙得他猛地一縮,“嚴浩翔,你把我當什么了?你護著她的時候,給她買嬰兒床的時候,抱著她睡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個人?我也會疼,會難過,會想死!”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回蕩,驚得屋檐的冰棱又掉下來幾根,砸在雪地里發(fā)出脆響。
嚴浩翔的手慢慢松開,插進羽絨服口袋里,指節(jié)卻還在發(fā)抖。他看著賀峻霖凍得發(fā)紫的嘴唇,突然從口袋里掏出顆薄荷糖,是賀峻霖以前最喜歡的那種,包裝紙已經(jīng)被體溫焐軟了。
“給你。”他把糖遞過去,動作有些僵硬,“醫(yī)生說你血糖低。”
賀峻霖盯著那顆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咳得睡不著,嚴浩翔就一顆一顆喂他吃薄荷糖,說“含著就不咳了”,糖在嘴里化開,涼絲絲的甜順著喉嚨往下淌,連帶著心都暖了。
現(xiàn)在那顆糖躺在嚴浩翔掌心,卻像塊冰,怎么也暖不熱。
“我不要?!辟R峻霖后退一步,踩進深深的積雪里,“你留著給她吧,說不定她也喜歡。”
嚴浩翔的手僵在半空,薄荷糖的包裝紙被風吹得嘩啦響。他看著賀峻霖轉(zhuǎn)身走進風雪里,背影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吹走的雪花,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追上去抓住他的圍巾。
是條舊圍巾,灰色的,邊角起了球,是他第一年給賀峻霖織的,針腳歪歪扭扭,卻被賀峻霖圍了三年。
“賀兒。”嚴浩翔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帶著點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雪太大了,我送你……”
話沒說完,就被賀峻霖猛地扯斷圍巾。毛線散開的瞬間,賀峻霖已經(jīng)沖進了雪幕,背影很快被白色吞沒,像滴進水里的墨,漸漸暈開,消失不見。
嚴浩翔攥著半截散開的圍巾站在原地,雪花落進他敞開的衣領(lǐng),冷得他打了個寒顫。手里的薄荷糖不知何時掉在了雪地里,包裝紙被凍得發(fā)硬,透過透明的糖紙,能看見里面融化又凝固的糖塊,像顆被冰封的心。
車庫門口的紙箱被風吹開,相冊滑落在雪地里,那張初雪天的合照朝上躺著,照片上的賀峻霖笑得燦爛,脖子上的圍巾完整又溫暖,和他手里這半截散開的毛線,形成刺目的對比。
屋檐的冰棱還在往下掉,砸在雪地里,碎成一片一片,像誰的心,被凍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