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解剖室的窗戶砸得噼啪作響,蘇棠的橡膠手套沾滿淡黃色尸蠟。她握著手術刀的手穩(wěn)如磐石,不銹鋼刀刃劃開第三根肋骨時,暗褐色的積液濺在防輻射鉛玻璃上,像一滴凝固的血淚。
"死者女性,約二十五至三十歲,體表大面積化學灼傷..."她對著錄音筆說話,無影燈在頭頂投下慘白的光斑。當手術鉗探入胸腔時,金屬碰撞聲里突然混進細碎的"咔嗒"聲。
蘇棠的呼吸凝滯了。
那具被強酸腐蝕得只剩森森白骨的軀體,右手小指指甲縫里嵌著半枚金屬碎片。她屏住呼吸用鑷子夾起,在放大鏡下調(diào)整焦距——藍寶石襯底上纏繞的荊棘花紋正在血水里閃爍,內(nèi)側(cè)刻著花體字母"G"。
解剖盤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蘇棠的指尖開始發(fā)抖,那些被福爾馬林浸泡得失去知覺的神經(jīng)突然蘇醒。三年前母親失蹤那晚,她攥著被扯壞的珍珠項鏈沖進客廳,茶幾上那枚藍寶石胸針正在臺燈下泛著幽光。
"蘇法醫(yī)?"助手小陳遞來新的橡膠手套,"需要暫停嗎?"
"繼續(xù)。"她扯下手套扔進醫(yī)療廢物桶,金屬托盤與瓷磚碰撞出清脆的響聲。當手術刀劃開死者左手腕皮膚時,一道月牙形的胎記赫然顯現(xiàn)。蘇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形狀像極了母親后腰上那塊蝴蝶狀的印記。
解剖刀哐當落地。
她踉蹌著扶住冷藏柜,玻璃門映出自己蒼白的臉。冷氣從不銹鋼縫隙里滲出來,混雜著福爾馬林和血腥味,讓她想起那個暴雨夜。父親書房傳來的瓷器碎裂聲,母親染著丹蔻的指甲掐進她肩膀,還有那句帶著哭腔的"棠棠,媽媽沒辦法..."
"蘇棠!"程述白的聲音穿透雨幕。
她猛地回頭,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一道縫隙,潮濕的風卷著雨絲灌進來。黑色風衣下擺滴著水,那個本該在邊境追蹤毒梟的男人,此刻正用染血的指尖按住門框。
"你怎么..."蘇棠的質(zhì)問卡在喉嚨里。程述白摘下警帽,露出被雨水打濕的額發(fā)。他向來整齊的鬢角此刻凌亂地貼在臉頰,深灰色瞳孔里映著解剖臺上支離破碎的尸體。
"市局剛接到匿名舉報。"他邁步走進來,黑色牛津鞋踩過地面積水,"失蹤人口比對顯示,這具尸體可能是三年前報備的蘇明鈺女士。"
蘇棠的手術鉗當啷掉進托盤。母親的名字像把生銹的鋸子,狠狠絞進她的大腦皮層。她看著程述白戴上乳膠手套,修長手指懸停在尸體頸部的勒痕上方。
"別碰她。"蘇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這是我的解剖臺。"
程述白抬眼看她,雨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三年前在警校解剖課上,這個男人也是用這種眼神盯著她解開白大褂紐扣。當時他湊近她耳畔說:"法醫(yī)小姐解皮帶的樣子太犯規(guī)",現(xiàn)在卻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根據(jù)家屬描述,蘇女士右手中指有月牙形胎記。"他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里震出來的,"還有..."他俯身湊近尸體手腕,"這枚藍寶石胸針,是蘇教授去年在蘇富比拍下的訂婚禮物。"
蘇棠的視線開始模糊。她看見程述白手套上沾著的淡藍色液體,那是強酸腐蝕后殘留的痕跡。三年前父親書房里打翻的硫酸瓶,濺在母親真絲睡裙上留下的破洞,此刻正在記憶里瘋狂蔓延。
"我要重新做毒理檢測。"她聽見自己說,"死者胃內(nèi)容物需要..."
"蘇棠。"程述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她能感覺到他指尖傳來的溫度,比解剖刀還燙。他另一只手從內(nèi)袋掏出證物袋,里面裝著半片燒焦的蕾絲布料,"這件睡裙的材質(zhì),和你母親失蹤當晚穿的那件..."
解剖室的日光燈突然爆裂,玻璃碎片嘩啦啦灑在尸體上。蘇棠在刺目的白光里看見程述白眼底的血絲,像蜘蛛網(wǎng)般爬滿他整個眼球。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最終松開她的手。
"我需要你回避。"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黑色風衣掃過滿地血水,"特殊部門介入調(diào)查,你父親..."
"我父親什么都不知情!"蘇棠抓起解剖刀砸向墻壁,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解剖室里回蕩。她看著刀尖在瓷磚上刮出的白痕,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夜,父親書房傳來的不僅僅是瓷器碎裂聲。
還有金屬物品墜入護城河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