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燈照外文箋

清渝市的六月總裹著黏膩的雨，柏油路被澆得發(fā)亮，濺起的水花裹著塵土，在熾焰汽修店的卷閘門下積成小水洼。裴燼剛把一輛故障車的引擎蓋合上，指節(jié)沾著黑油，隨手扯過毛巾擦了擦。他穿件黑色工字背心，肩線利落，頸間銀鏈隨著動作晃了晃，額前濕發(fā)貼在眉骨，抬頭時眼底還帶著點機械運作后的冷感。

吳浩裴哥，這雨怕是要下到天黑。

學(xué)徒吳浩抱著工具箱跑進(jìn)來，褲腳全濕了，

吳浩剛看天氣預(yù)報，說是臺風(fēng)外圍影響。

裴燼

裴燼嗯

了聲，目光掃過店外——雨幕里，一個身影正抱著什么東西，在路邊踟躕不前。那是個女生，梳著兩條整齊的麻花辮，淺青色旗袍式連衣裙裹著纖細(xì)的身子，手里緊緊護(hù)著一個長木盒，像是怕被雨打濕。風(fēng)裹著雨絲往她身上撲，她縮著肩膀，腳尖踮著，像是被雨水困住的小兔子，眼神慌慌的，時不時往路口望，顯然是在等車，卻半天沒見一輛空出租。

吳浩那姑娘站那兒好一會兒了。

吳浩也看到了，

吳浩抱著的是琴吧？看盒子像古琴。

裴燼沒說話，指尖捏著毛巾邊緣頓了頓。他向來不愛管閑事，汽修店門口每天人來人往，淋雨等車的人多了去?？赡桥臉幼訉嵲谠邸髅髯约憾伎毂挥炅艿搅耍瑓s把木盒抱得比自己還緊，旗袍下擺沾了泥點，卻依舊挺直著背，像株被風(fēng)雨壓彎卻沒折的蘭草。

又過了十分鐘，雨沒小反大。女生似乎凍得打了個哆嗦，抬手把額前的碎發(fā)捋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指尖泛著冷白。裴燼放下毛巾，拿起椅背上的黑色外套，邁開長腿走了出去。

雨聲里，他的腳步聲不算輕。女生聽到動靜，猛地轉(zhuǎn)頭看過來，眼睛睜得圓圓的，像受驚的兔子。那是雙很亮的眼睛，帶著點怯意，卻又透著干凈，像浸在雨里的琉璃。

裴燼上車。

裴燼開口，聲音比雨聲低啞些，指了指旁邊停著的黑色越野車，

裴燼你要去哪兒？順路的話送你。

女生愣了愣，抱著木盒的手緊了緊，小聲問：

莫淺汐你……你是這汽修店的老板嗎？

她剛才其實注意到這家店了，只是沒敢過來求助，怕打擾人家干活。

裴燼嗯。

裴燼點頭，目光落在她懷里的木盒上，

裴燼琴？

莫淺汐是、是古琴。

莫淺汐小聲應(yīng)著，怕他覺得自己麻煩，又補充道，

莫淺汐我要去清渝音樂學(xué)院，就在溪月街那邊，要是不順路的話……

裴燼順路。

裴燼打斷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裴燼上來吧，雨再下就淋透了。

莫淺汐猶豫了兩秒，看了眼越來越大的雨，還是抱著琴彎腰坐進(jìn)了車?yán)?。座椅帶著點皮革的涼意，她小心地把古琴放在腿邊，盡量不碰到旁邊的東西。裴燼坐進(jìn)駕駛座，把外套遞過去：

裴燼披著，別感冒。

黑色外套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機油味，還殘留著一點體溫。莫淺汐接過，指尖碰到布料時有點發(fā)燙，她小聲說了句

莫淺汐謝謝

輕輕把外套搭在肩上，遮住了沾濕的旗袍領(lǐng)口。

車子啟動，雨刷器來回擺動，刮開眼前的雨幕。車廂里很安靜，只有雨聲和引擎的輕響。莫淺汐偷偷瞥了眼旁邊的人——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jié)分明，指縫里還沒擦干凈的機油，反而添了點野性。側(cè)臉線條利落，下頜線繃緊，看著有點冷，但剛才主動讓她上車的舉動，又透著點不明顯的溫柔。

裴燼你是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

裴燼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莫淺汐嗯，大二，學(xué)古典音樂的。

莫淺汐小聲回答，手指無意識地?fù)钢徘俸械倪吘墶?/p>

裴燼剛才在等車？

莫淺汐是……等了快半小時，沒打到車。

說起這個，她有點委屈，聲音更低了，

莫淺汐今天要去學(xué)校練琴，沒想到雨下這么大。

裴燼

裴燼哦

了聲，沒再追問。車子拐過一個路口，雨勢漸小了些。莫淺汐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有點不安，又有點莫名的悸動——她從來沒跟陌生男生單獨待在車?yán)铮绕涫窍衽釥a這樣看起來有點“兇”的男生，可他的眼神很干凈，沒有讓她覺得不舒服。

大概二十分鐘后，車子停在清渝音樂學(xué)院門口。雨已經(jīng)小成了毛毛雨，空氣里帶著濕潤的青草味。莫淺汐解開安全帶，抱著古琴，把外套遞還給裴燼：

莫淺汐謝謝您送我回來，外套……

裴燼不用急著還。

裴燼打斷她，指了指她肩上的泥點，

裴燼洗干凈再說，下次路過汽修店再給我就行。

莫淺汐愣了愣，點頭：

莫淺汐好，那我一定盡快洗干凈還您。謝謝您，老板……請問您貴姓？

裴燼裴燼。

他報出名字，目光落在她沾著水珠的麻花辮上，

裴燼你呢？

莫淺汐我叫莫淺汐。

她小聲說，說完又覺得有點緊張，抱著古琴往后退了半步，

莫淺汐那我先進(jìn)去了，裴老板再見！

說完，她轉(zhuǎn)身快步走進(jìn)學(xué)校大門，走了幾步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黑色越野車還停在路邊，裴燼坐在駕駛座上，似乎在看她。莫淺汐心跳漏了一拍，趕緊轉(zhuǎn)回頭，抱著古琴跑向琴房，旗袍的裙擺晃出小小的弧度，像只終于找到方向的小兔子。

裴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學(xué)樓門口，才收回目光。他拿起副駕駛座上的毛巾，擦了擦剛才被雨濺到的褲腿，指尖無意間碰到剛才莫淺汐坐過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淡淡的、像檀香一樣的味道。

吳浩裴哥，人送到位了？

吳浩的電話打了過來，

吳浩店里來了個老客戶，說車有點問題，你快回來看看。

裴燼知道了。

裴燼掛了電話，發(fā)動車子往回開。雨已經(jīng)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在柏油路上映出斑駁的光。他握著方向盤，腦子里莫名閃過剛才莫淺汐那雙慌慌的、像兔子一樣的眼睛，還有她小聲說“謝謝”時，泛紅的耳尖。

裴燼莫淺汐……

他低聲念了遍這個名字，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很快恢復(fù)了平時的冷感，踩下油門，朝著熾焰汽修店的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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