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見到那只貓,是在加班到十點的冬夜。
寫字樓樓下的路燈壞了半盞,昏黃的光只夠勉強照亮半塊地磚,你裹緊圍巾往地鐵口走,腳邊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喵嗚”——不是那種奶氣的幼貓叫,更像被砂紙磨過,帶著點委屈的沙啞。
低頭時,你看見一團淺灰色的毛球縮在垃圾桶旁邊,右前爪沾著點泥,耳朵耷拉著,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不是普通貓的琥珀色,是偏淺的棕,像浸在溫水里的蜜蠟,看你的時候,居然帶著點……審視的意味?
“餓了?”你蹲下來,從包里翻出下午沒吃的金槍魚三明治,剝掉面包皮,把魚肉撕成小塊放在掌心。毛球猶豫了兩秒,還是湊過來,小舌頭舔過你指尖時,有點扎,又有點癢。它吃東西很斯文,不像小區(qū)里的流浪貓那樣狼吞虎咽,吃完還會用沒受傷的爪子輕輕蹭蹭你的手背,像是道謝。
你本來沒打算帶它走。租房合同上寫著“禁止養(yǎng)寵物”,而且你連自己的三餐都快顧不上,哪有精力照顧另一個小生命??僧斈闫鹕硪邥r,那只貓居然跟了上來,不遠不近地跟在你腳邊,走幾步就抬頭看你一眼,淺灰色的尾巴輕輕掃過你的褲腳。
地鐵口的安檢員顯然不允許帶寵物,你站在入口處犯難,低頭對上它濕漉漉的眼睛,忽然就軟了心。最終你把它揣進了羽絨服的內(nèi)袋——那里暖和,還能避開安檢。毛球在你懷里很乖,只有在地鐵啟動時輕輕抖了一下,小腦袋往你胸口貼了貼。
回到出租屋,你找出醫(yī)藥箱,用生理鹽水給它擦干凈爪子上的泥,才發(fā)現(xiàn)只是輕微擦傷,沒流血。你又找了個紙箱,墊上舊毛衣,倒了碗溫牛奶放在旁邊。做完這一切,你累得癱在沙發(fā)上,剛要閉眼,就感覺一團暖烘烘的東西跳上了膝蓋。
是那只貓。它蜷成一個球,把腦袋埋在爪子里,呼吸很輕,淺灰色的毛被燈光照得泛著細閃,像落了層薄雪。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背,毛很軟,比你去年買的羊絨圍巾還軟,它沒反抗,甚至輕輕“咕?!绷艘宦?。
“以后就叫你灰雪吧?!蹦阈÷曊f,指尖停在它耳朵后面,那里的毛更軟,“就暫住幾天,等你傷好了,我就帶你找個好地方。”
你沒指望它能聽懂,可灰雪像是回應似的,用腦袋蹭了蹭你的指尖。
接下來的幾天,灰雪成了你出租屋里的“特殊室友”。
你早上出門時,它會蹲在玄關(guān)的鞋架上,看著你換鞋;晚上回來,一開門就能看見它趴在茶幾上,旁邊放著你昨天隨手丟的橡皮筋——不知道它從哪兒扒拉出來的,還把橡皮筋繞在了自己爪子上。你加班到深夜,對著電腦屏幕揉眼睛時,它會跳上書桌,用尾巴掃過你的鍵盤,把你正在寫的文檔弄出一串亂碼,等你假裝生氣瞪它,它又會湊過來,用腦袋蹭你的手腕,把軟乎乎的肚皮露出來。
你漸漸發(fā)現(xiàn),灰雪和普通的貓不太一樣。
它從不上躥下跳打翻東西,也不偷喝你杯子里的水;你把零食放在茶幾上,它就算湊過去聞,也不會碰一口;有次你感冒,鼻塞得睡不著,坐在沙發(fā)上擤鼻涕,它居然跳過來,用小舌頭舔了你發(fā)紅的鼻尖,然后蜷在你頸窩處,用體溫幫你暖著脖子。
最讓你驚訝的是上周。你趕一個設(shè)計方案, deadline 是第二天早上,可電腦突然藍屏,存好的文件全沒了。你急得快哭了,坐在地板上盯著黑屏的電腦發(fā)呆,灰雪蹲在你旁邊,看了你一會兒,忽然跳上書桌,用爪子按了按主機的重啟鍵——你從來沒教過它這個。
等電腦重啟成功,你在自動備份里找到文件時,抱著灰雪哭了半天。它沒掙扎,只是用舌頭舔掉你臉上的眼淚,淺棕色的眼睛里,好像滿是心疼。
你開始忍不住想,灰雪會不會不是普通的貓?可這種念頭剛冒出來,你又覺得自己太離譜——哪有什么會用重啟鍵的貓,大概是巧合吧。
直到那個周五的雨夜。
你加班到凌晨一點,走出寫字樓時,雨下得很大,你沒帶傘,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冒雨跑去地鐵口,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需要傘嗎?”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低,像大提琴的低音弦,帶著點冷意,卻不難聽。你回頭,看見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路燈下,手里拿著一把黑色的傘。他很高,肩膀很寬,頭發(fā)是淺棕色的,額前的碎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
最讓你心跳漏拍的,是他的眼睛——偏淺的棕色,像浸在溫水里的蜜蠟,和灰雪的眼睛,一模一樣。
“謝謝。”你接過傘,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卻很穩(wěn)。
“順路?”他問,聲音還是淡淡的,沒什么情緒。
“嗯,去地鐵口?!蹦泓c點頭,和他并肩往前走。雨打在傘面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音,你們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你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味,是一種很干凈的皂角香,混著點雨水的清冽,和灰雪身上的味道,有點像。
“你住在這附近?”你沒話找話,其實是想多看看他的眼睛。
“嗯?!彼麘艘宦?,看了你一眼,“你經(jīng)常加班到這么晚?”
“最近項目忙。”你有點不好意思,“你呢?也加班?”
“不是,出來散步?!彼f。
你愣了一下——這么大的雨,出來散步?可你沒好意思問,只是低頭看著腳下的水洼。走到地鐵口時,你把傘遞給他:“謝謝你,傘還你?!?/p>
他卻沒接,只是看著你:“不用,你明天還要用?!?/p>
“那我怎么還你?”
他沉默了幾秒,說:“明天早上八點,在你樓下的便利店門口?!?/p>
你點點頭,看著他轉(zhuǎn)身走進雨里。他沒打傘,黑色的大衣很快被雨水打濕,背影卻很挺拔。你站在地鐵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反應過來——你忘了問他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八點,你準時到了便利店門口,手里拿著擦干的傘。他已經(jīng)到了,靠在便利店的玻璃門上,手里拿著一杯熱牛奶,看見你,把牛奶遞過來:“剛熱的?!?/p>
你接過牛奶,指尖碰到他的手,還是有點涼?!爸x謝,昨天的傘?!蹦惆褌氵f給他,“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p>
“李泰容?!彼f,接過傘,指尖不小心蹭過你的指尖,你感覺臉頰有點燙。
“我叫……”你剛想說自己的名字,手機突然響了,是公司領(lǐng)導催你去加班。“抱歉,我得先走了!”你急急忙忙跟他道別,轉(zhuǎn)身往地鐵口跑,沒看見他站在原地,看著你的背影,嘴角輕輕彎了一下。
那之后,你和李泰容好像成了“固定偶遇”的朋友。
你早上出門,偶爾會在便利店門口碰到他,他總會幫你帶一杯熱牛奶;你晚上加班回來,有時會在地鐵口看見他,手里拿著一把傘,說“剛好路過”;周末你去超市買菜,會在生鮮區(qū)碰到他,他會告訴你哪種西紅柿更甜,哪種排骨適合燉湯——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你越來越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和他聊天很舒服,他話不多,卻總能在你說話時認真聽,偶爾會說一兩句很戳人的話。有次你抱怨工作太累,說“真想辭職去看?!?,他沉默了一會兒,說:“等你有空,我?guī)闳??!?/p>
你當時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可兩周后,他真的拿著兩張周末去海邊的高鐵票來找你。
那天的海很藍,風有點大,你裹著他的外套,坐在沙灘上,看著他幫你撿貝殼。他撿的貝殼都很特別,有的帶花紋,有的是淺粉色,他把貝殼放在你手心里,說:“每個都不一樣,像你?!?/p>
你心跳得飛快,低頭看著手心里的貝殼,小聲說:“李泰容,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他沒說話,只是蹲下來,看著你,淺棕色的眼睛里滿是溫柔:“是,很喜歡?!?/p>
那天晚上,你和他一起回了家。你煮了面條,他幫你打下手,兩個人坐在茶幾旁吃面,像一對已經(jīng)在一起很久的情侶。吃完面,你收拾碗筷,他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你忙碌的背影,忽然說:“其實,我認識你很久了?!?/p>
你愣了一下,回頭看他:“很久是多久?”
他沒回答,只是起身走到你面前,伸手輕輕碰了碰你的臉頰,指尖的溫度很暖。“你還記得灰雪嗎?”他說。
你心里“咯噔”一下,抬頭看著他:“灰雪……是你?”
他點點頭,眼神里帶著點緊張:“我從小就會變成貓,情緒波動太大,或者太累的時候,就會變回去。那天在寫字樓樓下,我剛變回來,受傷了,幸好碰到你?!?/p>
你腦子里一片空白,想起灰雪蹲在你膝蓋上睡覺的樣子,想起灰雪用爪子幫你按重啟鍵的樣子,想起灰雪在你感冒時舔你鼻尖的樣子——原來那些溫柔,都是他。
“你怎么不早說?”你有點生氣,又有點委屈,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他慌了,伸手幫你擦眼淚,指尖有點抖:“我怕你害怕,怕你覺得我奇怪?!?/p>
“我才不害怕?!蹦銚溥M他懷里,抱住他的腰,他的懷里很暖,和灰雪蜷在你懷里時的溫度一樣,“李泰容,你這個笨蛋,我早就喜歡上灰雪了,也喜歡上你了?!?/p>
他抱著你,很緊,下巴抵在你發(fā)頂,聲音有點沙?。骸拔乙彩牵瑥哪惆盐掖нM懷里的那天起,就喜歡你了?!?/p>
那天晚上,你第一次知道,原來變成人的李泰容,也會像貓一樣。
他會在你看電視時,把頭靠在你肩上,像灰雪一樣蹭你的脖子;他會在你睡覺翻身時,下意識地把你抱進懷里,像灰雪一樣用體溫暖著你;他會在你摸他頭發(fā)時,閉上眼睛,輕輕“咕?!币宦暋突已┮荒R粯?。
你有時會逗他:“李泰容,變貓給我看看唄?”
他會臉紅,說“不要”,卻會在你假裝生氣時,妥協(xié)似的變回去。變成貓的他,還是淺灰色的毛,淺棕色的眼睛,會跳上你的膝蓋,用腦袋蹭你的手,讓你擼毛。
你抱著他,摸著他軟乎乎的毛,小聲說:“以后不管你是貓,還是人,我都喜歡你?!?/p>
他會用小舌頭舔舔你的指尖,像是在回應。
后來,你換了個允許養(yǎng)寵物的房子,客廳里放著一個很大的貓爬架,雖然李泰容很少用,可你還是買了。陽臺種著你喜歡的多肉,茶幾上總是放著兩杯熱牛奶,沙發(fā)上有你和他的外套,衣柜里有他的衣服——這個小小的出租屋,因為有了他,終于有了家的樣子。
有天晚上,你躺在他懷里,看著他的睡顏,小聲說:“李泰容,幸好那天我遇到了你?!?/p>
他沒醒,卻下意識地把你抱得更緊,嘴角輕輕彎了一下,像只滿足的貓。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你們身上,很暖。你知道,以后的每個冬夜,都會有他陪你,不管是變成貓,還是變成人,他都會在你身邊,給你掌心的溫度,給你一輩子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