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驚心動魄的挾持與救援之后，現(xiàn)場一片混亂卻透著希望的忙碌。醫(yī)護人員迅速沖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頸邊還在滲血、渾身是傷、意識已經(jīng)模糊的紀珛放上擔架。許燼緊緊抓著他的手，一遍遍地在他耳邊說著：“撐住，紀珛，我們得救了，馬上送你去醫(yī)院，沒事了，一定會沒事的……”

他的聲音顫抖，卻努力裝出鎮(zhèn)定，仿佛這樣就能將生命力灌注給懷里的人。

紀珛似乎聽到了，睫毛顫動了一下，極輕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那力道微弱得如同羽毛拂過，卻讓許燼瞬間看到了曙光。

救護車在山路上顛簸疾馳，鳴笛聲刺破夜空。車艙內(nèi)，醫(yī)護人員在進行緊急處理和監(jiān)測。許燼跪在擔架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紀珛蒼白如紙的臉，盯著那微微蹙起的眉頭，仿佛這樣就能阻止生命從他身上流逝。

然而，希望的光芒很快被現(xiàn)實的陰影籠罩。

紀珛的傷勢遠比看起來更重。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和之前的舊傷本就削弱了他的體質(zhì)，柴房里那頓毒打造成了嚴重的內(nèi)出血和多處軟組織損傷，而最致命的，是頸間那道并不算特別深、卻因為柴刀銹蝕骯臟且沾染泥土而導致的傷口感染。

山區(qū)醫(yī)療條件有限，鎮(zhèn)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盡了最大努力進行清創(chuàng)和搶救，但破傷風反應和嚴重的敗血癥跡象還是出現(xiàn)了。紀珛開始持續(xù)高燒，陷入深度昏迷，生命體征極其不穩(wěn)定。

“必須立刻轉院！去市里！快！”醫(yī)生焦急地喊道。

又是一路呼嘯的疾馳。許燼握著紀珛滾燙卻毫無生氣的手，感覺自己的心也一點點沉入冰窖。他不停地對著昏迷的人說話，說海，說星星，說以后的日子，說他買的那件外套還沒穿給他看……說到最后，喉嚨沙啞，只剩下無望的哀求。

市級醫(yī)院的ICU亮起了紅燈。最好的醫(yī)生，最先進的藥物，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了上去。

但有時，命運就是如此殘酷。細菌感染的速度快得驚人，多重器官衰竭的跡象接連出現(xiàn)。紀珛的身體太虛弱了，就像一盞耗盡了油的燈，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風吹雨打。

醫(yī)生最終沉重地走出搶救室，對著外面形容枯槁、眼窩深陷的許燼，以及幾位負責案件的領導，艱難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傷勢太重，感染引發(fā)的全身性膿毒癥和多器官功能衰竭……請節(jié)哀?！?/p>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許燼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沒聽懂醫(yī)生的話。他推開阻攔的人，踉蹌著沖進搶救室。

病床上，紀珛安靜地躺著，仿佛只是睡著了。高燒的紅潮已經(jīng)褪去，留下一種近乎透明的白凈，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陰影，嘴角甚至似乎還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解脫般的弧度。他看起來那么平靜，那么美，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已經(jīng)遠離。

可旁邊儀器上那一條條冰冷的、不再起伏的直線，卻殘忍地宣告著一切的終結。

許燼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床邊，伸出手，極其輕緩地觸碰紀珛的臉頰，指尖傳來的冰冷溫度，瞬間將他最后一絲僥幸擊得粉碎。

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喊，他只是那么跪著，額頭輕輕抵在床沿，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發(fā)出一種像是受傷野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

火葬場里，氣氛莊重而肅穆。幾位參與了行動的警察代表穿著整齊的警服，前來送英雄最后一程。

許燼親自為紀珛換上了那件他買來的、一次都還沒穿過的墨藍色防風外套。衣服很合身，襯得他仿佛只是陷入了安眠。許燼仔細地、一點點地撫平衣領的褶皺，將一枚閃亮的勛章輕輕放在他的胸前。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安靜的面容，仿佛要將他刻進靈魂深處。

爐門緩緩關閉。

許燼背過身，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但他什么也聽不見，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一片虛無。

許久之后，工作人員將一個溫熱的、沉甸甸的檀木盒子鄭重地交到他手中。

許燼低下頭，看著盒子，指尖微微顫抖。那里面的重量，是他此生無法承受之輕，也是他余生無法擺脫之重。

他的阿紀，他的星星，他沒能帶去看海的愛人，最終化為了這一懷安靜的灰白。

從此，山河遠闊，人間煙火，無一是他，無一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