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之把女兒哄睡時，指尖無意中觸到孩子后頸——那里的皮膚下有個米粒大的硬結，像埋了顆休眠的種子。她想起白天在醫(yī)院走廊，前技術總監(jiān)說的話：“補體系統(tǒng)激活時，菌群會把‘遺囑’轉錄成神經(jīng)電信號。”而女兒上周感冒發(fā)燒，醫(yī)生剛用過廣譜抗生素，正是激活補體系統(tǒng)的“鑰匙”。

凌晨一點，實驗室的培養(yǎng)箱突然發(fā)出“咔嗒”輕響。不是故障，是結晶的雙螺旋裂開一道縫，滲出琥珀色的液體，在瓊脂上漫延成極細的紋路。陳硯之用顯微鏡對準紋路，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串堿基序列，與周明宇咳出的菌絲體基因完全吻合。更詭異的是，序列末尾多了段重復的密碼子：AUG-AUG-AUG——起始密碼子，像個等待啟動的開關。

她轉身時撞翻了試劑架，玻璃破碎聲驚醒了隔壁值班室的老法醫(yī)。老法醫(yī)揉著眼睛進來，瞥見培養(yǎng)皿里的結晶，突然臉色煞白：“這紋路……像極了十年前‘信使’項目停擺那天，實驗室天花板滲的水漬?！?/p>

陳硯之的心猛地沉下去。十年前她剛入職，只聽說項目因“倫理爭議”終止，卻沒人提過漏水。老法醫(yī)從抽屜里翻出張泛黃的值班記錄，指著某行潦草的字跡：“那天夜里，總電源跳閘三次，每次跳閘，培養(yǎng)箱里的菌液都在發(fā)光。”

話音剛落，實驗室的燈突然熄滅。應急燈亮起的瞬間，培養(yǎng)皿里的雙螺旋結晶迸出藍綠色的光，那些琥珀色紋路開始蠕動，像無數(shù)條細小的蚯蚓，順著桌面爬向電源插座。陳硯之突然想起女兒睡前說的話：“媽媽，細菌在說‘餓’?！?/p>

她沖回家時，女兒房間的門縫透出微光。推開門，看見孩子睜著眼睛，瞳孔里映著和培養(yǎng)皿里一樣的藍綠色紋路，嘴里機械地重復著堿基序列：“A-T-C-G……”床頭柜上，那杯沒喝完的牛奶表面浮著層白膜，用棉簽蘸一點在顯微鏡下看，竟是叢毛菌的菌絲，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編織成一張網(wǎng)，網(wǎng)眼的形狀，和“信使”項目的logo完全一致。

這時手機震動，是前技術總監(jiān)發(fā)來的消息，只有一張照片：周明宇病房的監(jiān)護儀屏幕，心率曲線變成了和女兒瞳孔里一樣的紋路。附帶一行字：“它們在找宿主，補體系統(tǒng)激活過的都算?！?/p>

陳硯之摸向女兒后頸的硬結，那里已經(jīng)變軟，像顆快要發(fā)芽的種子。窗外的月光突然變稠，順著窗縫滲進來，在地板上積成一灘，里面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亮點——是叢毛菌的孢子，正朝著孩子的方向漂去。

老法醫(yī)的電話恰在此時打來，背景音里有玻璃破碎聲：“小陳，別讓菌……”通話突然中斷。陳硯之回頭看培養(yǎng)皿，雙螺旋結晶已經(jīng)完全裂開，里面空蕩蕩的，只有瓊脂上的紋路連成了一句話：“十年前漏的不是水。”

她猛地想起周明宇咳出的菌絲體——那些白色絮狀物，和當年項目終止報告里“銷毀的實驗材料”描述一模一樣。原來所謂的“銷毀”，是讓菌群以休眠態(tài)鉆進了漏水的管道，順著自來水網(wǎng)，流進了每個參與過項目的人家里。

女兒突然坐起來，指著窗外笑：“媽媽你看，好多小星星在游泳?！标惓幹樦哪抗饪慈?，月光里的孢子正在凝聚，漸漸顯露出人臉的輪廓——是十年前“信使”項目的所有成員，包括據(jù)說早已出國的前負責人。

而女兒后頸的硬結，此刻輕輕動了一下，像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

陳硯之剛按住女兒后頸的瞬間，眼前的月光突然折疊起來，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揉成了紙團。地板上的孢子潮驟然停住，懸浮在半空中凝成一個模糊的人影——是“信使”項目前負責人，十年前據(jù)說在國外車禍去世的那位。

“別碰孩子?！彼穆曇粝窠诟栺R林里，每個字都泡得發(fā)漲，“那不是菌，是‘回環(huán)’。”

陳硯之沒松手，指尖能感覺到硬結在皮膚下游動，像顆要破殼的卵。“什么回環(huán)？”

“時間回環(huán)?！必撠熑说妮喞谠鹿饫锖雒骱霭担砗舐归_一道門，門里是十年前的實驗室——年輕的他正彎腰調試培養(yǎng)箱，而角落里站著剛入職的陳硯之，手里攥著寫滿疑問的筆記本?！拔覀儺斈晗胱龅牟皇蔷簩嶒?，是時間錨點。”

女兒突然開口，聲音卻變成了老法醫(yī)的腔調：“小陳，記得跳閘那晚嗎？你在培養(yǎng)皿里加了過量的噬菌體，把本該休眠的菌激活了?！焙⒆拥耐桌镉吵鍪昵暗漠嬅妫耗贻p的陳硯之慌慌張張地倒掉菌液，卻沒發(fā)現(xiàn)一滴濺在了自己的白大褂上——那位置，正好對著現(xiàn)在女兒后頸的硬結。

負責人的身影飄進門里，門開始收縮?！熬鷽]鉆進水管，是跟著你的基因走的。你女兒……是十年前那滴菌液長出來的‘時間副本’?！?/p>

陳硯之猛地看向女兒，孩子的臉正在變化，皮膚下浮現(xiàn)出和培養(yǎng)皿里一樣的藍綠色紋路，像張正在顯影的底片。“那周明宇……”

“他不是被菌殺死的?！遍T里傳來年輕負責人的聲音，和現(xiàn)在的腔調重疊在一起，“是被自己的時間線勒死的。他上周用的試驗藥，成分和你當年倒掉的菌液一模一樣，等于親手激活了自己的回環(huán)?！?/p>

女兒突然抓住陳硯之的手腕，指尖冰涼。“媽媽，我餓?！焙⒆拥难劬ψ兂闪思兯{色，像培養(yǎng)皿里的結晶，“要吃……十年前的你。”

陳硯之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時爬滿了菌絲，正順著皮膚往孩子手里鉆。而窗外，那些孢子凝聚的人臉開始拍打玻璃，每張臉上都有和女兒一樣的藍綠色紋路——是所有被回環(huán)纏上的人，包括剛剛通話中斷的老法醫(yī)。

負責人的聲音從門里徹底消失前，留下最后一句：“你當年倒掉的不是菌液，是自己的時間碎片。現(xiàn)在，它們要拼回去了?！?/p>

女兒后頸的硬結突然破了個小口，滲出琥珀色的液體，在皮膚上畫出和培養(yǎng)皿里一樣的雙螺旋。陳硯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白大褂的袖口處，十年前濺上菌液的痕跡正在慢慢浮現(xiàn)，和女兒的紋路完美對接。

門徹底關上的瞬間，房間里的月光突然變成了培養(yǎng)箱里的藍綠色。女兒的手越收越緊，陳硯之能感覺到自己的時間正在被抽走——手腕上的菌絲已經(jīng)漫到了肘部，每爬過一寸，就有一段記憶變得模糊：第一次解剖尸體的觸感，女兒出生時的哭聲，甚至十年前入職那天的陽光……

而女兒的臉，正一點點變成年輕時候的陳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