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霧濃得像化不開的牛奶,車燈切開的光柱里,無數(shù)藍綠色光點在浮動——不是螢火蟲,是懸浮在空氣中的菌孢子,碰到車窗就留下星芒狀的痕跡。
“定川針在發(fā)燙。”陳念攥著羅盤,指針突然掙脫磁力束縛,斜斜指向左前方。那里的霧幕中,隱約露出半截朱紅色的門楣,門簪上雕刻的叢毛菌圖案,正隨著孢子的流動微微發(fā)光。
“是城門?!崩乡娡崎_車門,冷霧瞬間灌進領口,帶著股潮濕的木頭味,“古籍說‘螢川之門,隨菌而啟’,看來這些孢子就是鑰匙?!?/p>
四人穿過城門時,羅盤指針突然瘋狂旋轉(zhuǎn),最后穩(wěn)穩(wěn)指向城內(nèi)。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屏住了呼吸:懸樓果然是倒著的,飛檐朝下刺入霧氣,窗欞里透出的光在地面投下倒立的人影;鏡湖泛著黑曜石般的光澤,水面漂浮的不是荷葉,是半透明的菌膜,膜上流動著細碎的文字,細看竟是失傳的古篆;聲谷在城中心蜿蜒,谷邊的藤蔓會隨著聲音扭動,剛才老鐘不小心踢到石子,藤蔓就立刻纏成個“誤”字。
“先找‘倒時計’?!标惸顚φ盏貓D,懸樓的位置在城東北角,可抬頭望去,那片區(qū)域只有漫天飛舞的孢子,連樓的影子都看不見。
“不對?!卑渫蝗蛔プ∷氖滞?,指著地面,“你看倒影?!?/p>
懸樓的影子正清晰地映在鏡湖水面上,飛檐朝上,樓梯蜿蜒向下,像座正兒八經(jīng)的樓閣?!笆且曈X悖論。”小鏡的眼鏡片上,趨磁菌組成的網(wǎng)格在懸樓與倒影間反復跳躍,“我們看到的‘地面’其實是螢川的‘天花板’,真正的路在倒影里?!?/p>
她試著往湖邊走,腳剛踏入水面倒影的范圍,身體就像穿過一層水膜,瞬間失重——再睜眼時,懸樓正穩(wěn)穩(wěn)立在腳下,倒懸的飛檐成了向上的階梯,剛才的“地面”變成了頭頂?shù)撵F。
“定川針指向三樓。”陳念的羅盤針尖垂向斜上方,那里的一扇窗半開著,透出的光里,有什么東西在規(guī)律地閃爍,像在計數(shù)。
爬上懸樓的石階,每一步都能聽見木頭里傳來的“咔嗒”聲,像齒輪在轉(zhuǎn)動。三樓的房間里空無一物,只有墻角擺著個青銅沙漏,沙粒是藍綠色的,正向上流動——本該漏到底部的沙子,卻順著漏斗壁爬回頂端,形成個完美的循環(huán)。
“倒時計!”小鏡剛要伸手去碰,沙漏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房間里的光線開始倒流:他們剛才踩出的腳印慢慢消失,打開的門自動合上,連阿樹不小心碰掉的墻灰,都飛回了原處。
“三分鐘回溯?!崩乡姲醋∠胍锨暗年惸?,“古籍說‘觸之則返,三思而行’,一旦碰它,我們就會回到進入房間前的狀態(tài),所有動作都白費?!?/p>
陳念盯著沙漏里逆流的沙粒,突然注意到沙面漂浮的細小菌絲——它們不是在隨機流動,而是在拼一個圖案,像極了“信使母菌”霧團的輪廓。“它在傳遞信息?!彼紫律恚箢i的疤痕微微發(fā)燙,“沙粒流動的速度,正好是藍細菌脈沖的三倍頻率,這是在給我們‘調(diào)頻’。”
她沒有碰沙漏,只是伸出手指,讓掌心的“記憶菌”順著氣流飄向沙面。菌絲接觸的瞬間,沙漏的嗡鳴變成了柔和的顫音,逆流的沙粒突然停頓,在頂端堆出三個古篆:鏡、聲、合。
“要先找到‘回聲貝’和‘纏音藤’,才能讓三件奇物合一?!崩乡娧杆儆浵伦中危_盤指針已經(jīng)轉(zhuǎn)向城中心的聲谷,“而且……”他抬頭看向窗外,剛才還清晰的鏡湖倒影,不知何時被濃霧吞噬,“霧在收窄,我們可能只剩六個時辰?!?/p>
離開懸樓時,阿樹的褲腳不小心勾到了樓梯扶手,一片木屑脫落下來。他下意識想去撿,卻看見木屑在落地前突然倒飛回扶手,恢復成完整的一塊?!斑@地方真邪門?!彼粕啵斑B掉塊木頭都不允許。”
聲谷的藤蔓比地圖上畫的更密集,墨綠色的枝條上長著耳朵形狀的葉片,四人剛走近,葉片就紛紛轉(zhuǎn)向他們,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罢f句話試試?!标惸钶p聲道,她記得古籍里說“纏音藤辨虛實”。
老鐘清了清嗓子:“我們是來尋找奇物的?!?/p>
藤蔓紋絲不動。
阿樹開玩笑:“小鏡今天沒戴眼鏡?!?/p>
葉片突然劇烈扭動,迅速纏成個亂糟糟的結(jié),上面還冒出尖刺。
小鏡紅了臉,正想說什么,藤蔓卻突然舒展開,葉片對著陳念微微顫動。她愣了愣,摸著后頸的疤痕輕聲說:“我們需要‘纏音藤’的幫助,去平息外面的菌潮。”
這次,藤蔓緩緩垂下一條嫩枝,枝端托著顆半透明的漿果,里面包裹著團銀白色的絲——正是“纏音藤”的核心,能將真話凝固成實體。
“它信你?!卑潴@訝地看著藤蔓自動讓開一條路,“因為你說的是實話?”
“或許是因為……”陳念捏著漿果,里面的銀絲正順著指尖往上爬,“我的菌群和它們同源?!?/p>
鏡湖在聲谷以西,此刻的水面不再平靜,菌膜上的古篆正在重組,拼出“回聲貝”的形狀。阿樹用榕樹枝輕輕攪動水面,一只巴掌大的貝殼浮了上來,殼內(nèi)側(cè)的紋路像錄音機的磁軌,正斷斷續(xù)續(xù)吐出聲音:
“……七月既望,菌潮至,封城三日……”
“……母菌異動,需三物合一方可鎮(zhèn)之……”
“……陳硯之?你確定要留下?”
“……吾女念,終將尋至此……”
最后那句聲音很輕,卻像驚雷在陳念耳邊炸響。她撲到湖邊,貝殼卻突然沉入水底,菌膜上的古篆開始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母親實驗室的畫面——年輕的陳硯之正將三枚奇物的樣本裝進培養(yǎng)皿,標簽上寫著“螢川初代菌核”。
“媽媽來過這里?!标惸畹穆曇舭l(fā)顫,定川針突然爆發(fā)出強光,將懸樓的沙漏、聲谷的漿果、鏡湖的貝殼殘影連成一線,“她早就知道我們會來。”
霧開始變得稀薄,陽光透過霧隙照在城內(nèi),倒懸的懸樓、流動的菌膜、扭動的藤蔓都在變得透明。
“要消失了!”小鏡大喊,趨磁菌顯示出螢川的輪廓正在瓦解,“快讓三件奇物合一!”
陳念將漿果里的銀絲倒在掌心,又對著鏡湖的方向伸出手——貝殼的虛影從水面升起,自動落在她掌心;老鐘則從懸樓帶來一小捧逆流的沙粒,撒在銀絲與貝殼之間。
三樣東西接觸的瞬間,突然化作一團藍綠色的光,鉆進陳念后頸的疤痕里。她眼前一黑,無數(shù)記憶碎片涌來:螢川先民與菌群共生的畫面,母親在螢川收集樣本的背影,全球菌潮爆發(fā)的未來景象……最后定格的,是三枚奇物融合成的核心,形狀像顆跳動的心臟,表面刻著完整的莫比烏斯環(huán)。
“找到了?!崩乡姺鲎u搖欲墜的陳念,城郭的輪廓已經(jīng)淡得幾乎看不見,“螢川的奇物,其實是‘菌心’的碎片?!?/p>
離開時,最后一縷霧從城門溜走,朱紅色的門楣化作無數(shù)孢子,在他們身后重新織成霧幕。陳念摸著后頸,那里的疤痕已經(jīng)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淡藍色的印記,像顆微型的螢川城。
羅盤指針安靜地躺在她掌心,針尖指向遠方——那是下一個需要“菌心”碎片的地方。而陳念的意識里,多了個清晰的聲音,像“信使母菌”,又像母親:
“集齊三心,方見真章?!?/p>
車窗外的藍綠色光點漸漸散去,老鐘翻看著剛才在懸樓拓下的古篆,突然“咦”了一聲:“這‘合’字的下半部分,像不像個‘菌’字?”
陳念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遠方的星空,她知道,螢川的謎題解開了,可更大的困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