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了姜才人一事,貴妃便攜韋語棠回到安仁殿。屏退左右后,殿內(nèi)只余姑侄二人。
鎏金熏爐吐出裊裊檀香,氣氛比之外頭的春日暖陽,多了幾分沉靜與私密。
韋貴妃慵懶地半倚在軟榻上,卸去了對外的威儀,目光卻帶著探究,落在正嫻熟為自己斟茶的韋語棠身上。
韋貴妃“棠兒?!?/p>
她緩緩開口,聲音夾著一絲探究,聽不出喜怒,
韋貴妃“方才之事,你為何要替那不知輕重的小小才人出頭?莫不是覺得姑母罰得重了?”
韋語棠將茶盞奉到她手邊,眸色清亮,并無半分怯意,反而透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韋語棠“姑母明鑒,棠兒可不是在幫她,而是在幫您呢。”
韋貴妃“哦?幫我?”
貴妃眉梢微挑,顯然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
韋貴妃“你且說說,如何是幫了姑母?”
韋語棠在姑母榻邊的繡墩上坐下,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神色也認真起來:
韋語棠“姑母今日若真當眾對她用了刑,即便小懲,可只要見了血光,或是讓她形容狼狽,便算坐實了‘嚴苛’二字?!?/p>
韋語棠“雖說與姑母素來不對付的楊舒妃眼下還在宮外禮佛,可她費心引薦的外甥女新進入宮,無論是否真心,想來她定然會在明日花朝夜宴前趕回宮,好為她的外甥女撐腰立勢。”
她頓了頓,見姑母眼神微凝,儼然是聽了進去,便繼續(xù)分析:
韋語棠“若今日之事留下把柄,以楊舒妃的心計,必然不會放過此等絕佳時機?!?/p>
韋語棠“屆時,她只需在夜宴之上,當著皇上和眾宗親的面,旁敲側(cè)擊地提起此事……”
韋語棠“皇上不一定深究她是否真有冒犯,只會覺得姑母您……氣量過窄,容不得新人?!?/p>
韋語棠“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才人,使得姑母您陷入可能被攻訐的境地,豈非因小失大?”
韋語棠握住姑母的手,語氣誠摯,聲音更軟:
韋語棠“所以,棠兒才自作主張,將姑母的立威之舉,引向‘小懲大誡,以教代罰’?!?/p>
韋語棠“如今,她感恩戴德,新人們亦敬畏有加,咱們手上干干凈凈,又能彰顯姑母您執(zhí)法如山卻心存仁厚?!?/p>
韋語棠“如此一來,無論楊舒妃明日是否歸來,她都尋不到一絲由頭在皇上面前給姑母您添堵。萬全之策,莫過如此。”
話音落下,如同撥云見日。
韋貴妃怔怔地看著眼前年紀尚小卻心思縝密的侄女,眼底最初的那一絲疑慮早已被震驚與濃濃的贊賞所取代。她反手握住語棠的手背,連聲嘆好:
韋貴妃“好棠兒,姑母竟未想到這一層!早知你聰慧伶俐,今日方知,你竟有如此玲瓏心竅,思慮得比姑母還要周全!”
她對著韋語棠,越看越滿意,心底那份對自家小輩的寵愛,此刻更揉雜了幾分對其才智的倚重與驚喜。
韋貴妃“好孩子,有你在身邊,姑母真是省心多了?!?/p>
——
是夜,更深露重,魏王府邸書房內(nèi)仍亮著燭火。
一名身著常服的暗衛(wèi)正垂首稟報著今日宮中見聞,重點提到了韋語棠如何在貴妃面前巧妙化解姜才人危機之事。
禮泰正負手立于窗前,望著窗外勾住檐角的一彎新月。聽罷,他眸色由暗轉(zhuǎn)亮,眼底不禁掠過一抹罕見的震驚與興味,似流星劃破夜色。
揮手示意侍衛(wèi)退下,書房內(nèi)重歸寂靜。
禮泰指尖無意識地在窗欞上輕輕敲擊,觸手冰涼,卻壓不下心頭驟起的波瀾。
腦海浮現(xiàn)出當日宮苑偶遇時,那抹清麗脫俗又帶些許疏離的身影,原只道是“貌美無雙”,今夜方知“心思縝密”。
竟能三言兩語令素來說一不二的韋貴妃從善如流、自收鋒刃,這份眼力與膽識,遠比傾城姿色更能撩動心弦。
禮泰“韋語棠……”
他低低呢喃,像要把這個名字含在舌尖細細品味,忽地笑出聲。
原本只因一面之緣而萌生的好奇與悸動,此刻如遇春雨的藤蔓,悄然滋長,生出更濃厚的興趣來。
禮泰“宮墻之內(nèi),竟藏了把如此利刃?!?/p>
倏地,他想到了明日花朝夜宴。按照禮制,他這位親王必定要出席。
屆時燈火萬點,她或立于群芳,想必依舊清淡疏離——卻再不是一幅僅供遠觀的畫,而是一局或能讓他近前拆解的棋。
禮泰抬眼,目光穿過重重夜色,落在宮城方向,心中竟難得生出幾分混雜著激動與期待的暖流。
他薄唇微揚,眼神深邃,暗含著獵人嗅到新鮮血跡的興奮。
低啞的嗓音驟起,他突然輕聲開口,似在與誰低聲約定:
禮泰“夜還長,明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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