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知意醒來時天剛亮，窗外有雞叫。她坐起身，把蓋在身上的舊棉襖疊好放在炕頭。昨夜周屠夫退了聘禮的事已經(jīng)傳開，院子里安靜得出奇，沒人來罵她不識抬舉，也沒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她拎起水桶出門，路過張家院墻時聽見里面?zhèn)鱽淼偷偷目蘼?。是張奶奶的兒媳在抽泣，聲音壓得很低，但斷斷續(xù)續(xù)沒停過。蘇知意站住腳，桶底磕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門“吱呀”開了條縫，張奶奶的孫女探出頭，眼睛紅腫?？匆娞K知意，她嘴唇動了動：“我奶……整夜咳得喘不上氣，昨天請的大夫說……怕是熬不過今早?！?/p>

蘇知意沒說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繞到屋后窗下，借著墻根的遮擋往里看了一眼。張奶奶躺在炕上，臉朝外，臉色青灰，呼吸短促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這模樣，和她在醫(yī)院見過的晚期肺衰竭病人一模一樣。

她轉(zhuǎn)身走了?；氐轿堇?，她從炕席底下摸出一塊布，打開是幾片曬干的玉竹根。這些藥她一直舍不得用，但現(xiàn)在顧不得了。

夜里，全村都睡了。蘇知意閉眼沉入空間。靈泉邊靜靜躺著幾株藥材，黃芪、茯苓、白芷，還有半株她一直沒舍得動的百年靈芝。那是系統(tǒng)給的基礎(chǔ)物資里最珍貴的一樣，說是能固本培元，吊命回陽。

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株靈芝。表面溫潤，帶著淡淡的木質(zhì)香。她咬牙將它取了出來，退出空間后立刻用小瓷碗碾成極細(xì)的粉末，又加了一點(diǎn)普通止咳草藥混在一起，看不出異樣。

第二天一早，她端著一碗米粥去了張家。張奶奶的孫女正坐在床邊抹眼淚。

“我熬了點(diǎn)粥，加了些祖上傳下來的止咳粉?！碧K知意把碗遞過去，“你奶奶要是能喝，就喂她一點(diǎn)。”

女孩遲疑地看著她。蘇知意沒多解釋，只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p>

那一整天，她都在自家院里忙活。劈柴、晾衣、補(bǔ)褲子。耳朵卻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傍晚時分，張家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低聲議論。

“怎么還不咽氣？”

“不是說昨晚最后一口氣都沒了？”

“可剛才她睜了下眼，還抓了孫女的手……”

蘇知意低頭縫著衣服，針腳勻稱。她知道，靈芝起效了。

第三天午后，陽光正好。她正在村口采野菜，忽然聽見有人喊：“張奶奶出來了！”

抬頭一看，老人扶著墻，顫巍巍地挪到了院門口。她穿著厚實(shí)的藍(lán)布衫，頭上包著灰毛巾，一只手搭在門框上，另一只手被人攙著。風(fēng)吹亂了她的白發(fā)，但她站著，呼吸平穩(wěn)。

蘇知意停下手中的動作，野菜筐擱在腳邊。

張奶奶抬頭望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她身上。她沒說話，只是用力掙脫攙扶的人，一步步朝蘇知意走來。

村里人圍了過來。有人想攔，被她推開。

“是你救了我？”她聲音沙啞，但清晰。

蘇知意點(diǎn)頭。

老人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澳闶瞧兴_派來的！”她說完，眼眶紅了，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我做了三十年接生婆，救過幾十條命，臨老倒要一個后生丫頭救回來……我這條命，是你給的?！?/p>

人群靜了幾秒。

有個老太太顫巍巍走出來：“知意前些日子天天幫我挑水，我說謝她，她只說順路。這樣的人，能害人？”

另一個老頭拄著拐杖接口：“我家柴火也是她劈的，一捆都沒收錢?！?/p>

議論聲漸漸變了味。從前說她克父母、命硬不好嫁的，現(xiàn)在閉了嘴。連李春花母親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也只是低頭快步走過，再沒敢開口辱罵。

蘇知意沒說什么，只輕輕抽出手，把張奶奶扶回椅子上坐著。她轉(zhuǎn)身要走，背后傳來老人的聲音：“以后誰要說你一句壞話，我就當(dāng)面啐他！”

她腳步?jīng)]停，嘴角卻微微動了一下。

幾天后，村口茶攤恢復(fù)了熱鬧。蘇知意坐在角落，手里剝著毛豆。幾個婦人湊在一起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她聽見。

“聽說縣里衛(wèi)生所都要調(diào)她去問話?！?/p>

“真的？她才多大？”

“人家懂醫(yī)術(shù)，張奶奶都站起來了，誰不信？”

“可她哪來的藥？那么金貴的老參，咱們見都沒見過?！?/p>

“你管她哪來的？能救人就是本事?！?/p>

蘇知意低頭吃著毛豆，一顆顆扔進(jìn)嘴里。她知道遲早會有人問這個問題。但她不怕。只要張奶奶活著，只要她還能走能說，那些懷疑的話就翻不起浪。

她起身準(zhǔn)備回家，路上遇見兩個小孩在玩泥巴。其中一個抬頭看她，忽然大聲說：“媽媽說，不能欺負(fù)蘇姐姐，她會治病！”

另一個跟著喊：“蘇姐姐是好人！”

她笑了笑，沒回應(yīng)，繼續(xù)往前走。

走到老槐樹下，她停下。這里曾是村里人聚堆嚼舌根的地方，如今她經(jīng)過時，有人主動打招呼：“知意，今天又去采藥了？”

她點(diǎn)頭。提著野菜繼續(xù)走。

身后傳來腳步聲，一個老婦追上來，塞給她一把雞蛋：“給孩子補(bǔ)身子的，別推辭?！?/p>

她沒推，接了過來。

回到家，她把雞蛋放進(jìn)陶罐，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是剩下的靈芝碎屑，不多了。系統(tǒng)商城能買，但價格是市價的十倍。她得省著用。

她坐在桌前，翻開一頁紙，開始寫藥方。黃芪三錢，茯苓二錢，白芷一錢……每味藥旁邊標(biāo)注功效與禁忌。這是她從《古法醫(yī)經(jīng)》里記下的，準(zhǔn)備日后教給愿意學(xué)的人。

門外響起敲門聲。她合上紙頁，起身開門。

是張奶奶的孫女，手里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紅薯粥。

“我奶非要我送來?！迸⒄f，“她說，你救了她，就得讓她也做點(diǎn)什么。”

蘇知意接過碗，溫度透過瓷壁傳到掌心。

她低頭看著粥面升騰的熱氣，忽然覺得這個家，不再像從前那樣冷了。

她把碗放在桌上，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小包藥粉遞給女孩：“回去告訴你奶奶，每天早晚各服一次，連用三天，能防復(fù)發(fā)。”

女孩鄭重接過，像接了什么重要東西。

門關(guān)上后，蘇知意走到灶臺前，揭開鍋蓋。里面是半鍋稀飯，她舀了一勺鹽倒進(jìn)去，攪拌兩下。

窗外夕陽西沉，余光照在她臉上。她沒回頭，只把鍋蓋重新蓋好。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響了一聲，火星濺出來，落在地上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