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知意把疊好的藍布衫放在床頭,指尖在衣領(lǐng)處撫平一道褶皺。油燈芯噼啪跳了一下,她抬手撥了撥燈花,屋外忽然傳來木門被撞開的響動。
腳步聲粗重,踩得土院地面發(fā)顫。她沒起身,只將燈盞往桌角推了半寸,確保自己坐在陰影里也能看清門口。
門板“哐”地被人從外面踹開,周屠夫滿身酒氣沖了進來,臉上泛著青紅,手里還拎著半截酒瓶。他一進屋就瞪眼掃視,目光落在蘇知意身上時猛地一頓。
“聘禮都收了!”他嗓門炸開,“人啥時候過門?別以為拖幾天就能賴賬!”
蘇知意坐著沒動,視線從他沾著泥的鞋底慢慢移到臉上。她端起桌上那碗涼透的粗茶,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熱氣,輕聲說:“周大哥,急什么?縣里最近在查家暴,前兩天公安還來登記名單?!?/p>
周屠夫愣住,酒意散了三分。
她繼續(xù)道:“聽說上個月西村有個男人打媳婦,當場就被銬走了。你忘了?你之前跟王老三家動手,治安員可是記了案的。”
周屠夫臉色變了。他確實在鎮(zhèn)上被警告過一次,當時賠了錢才了事。這事沒人當真提,可眼下從這病秧子嘴里說出來,竟帶著幾分篤定。
“你……你怎么知道?”他聲音壓低了些。
蘇知意放下茶碗,指腹擦過碗沿一道細裂紋?!拔疫€能不知道?張嬸昨兒跟我說,現(xiàn)在只要有人舉報,公安三天內(nèi)必上門核查。要是查實有前科,直接送局子里蹲著?!?/p>
她頓了頓,看著他眼神晃動,又補了一句:“你那案子還沒銷呢,對吧?”
周屠夫往后退了半步,酒瓶握得更緊,卻不再往前逼。他盯著蘇知意,想從她臉上看出點破綻——這丫頭以前見他連頭都不敢抬,現(xiàn)在居然能一字一句說出這些話,還句句戳在他怕的地方。
屋里靜了幾息。
門外傳來窸窣動靜,李春花父母站在廊下探頭張望,見里面沒打起來,又不敢進來勸,只縮著脖子貼墻站著。
蘇知意緩緩站起身,動作不急不緩。她走到灶臺邊,掀開鍋蓋,蒸汽冒了一瞬,又落下去。“你要真不怕,現(xiàn)在就可以去大隊部報個婚期。反正我也該嫁了,你說是吧?”
她說著,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平靜,卻沒有怯意。
周屠夫喉嚨動了動。他知道這年頭政策嚴,尤其這種有記錄的人再犯,輕則拘留,重則勞教。他本想借酒壯膽逼婚,可沒想到這女人不但不怕,反而拿他最怕的事壓他。
“你……你少唬人!”他強撐著吼了一句,“老子行得正站得穩(wěn)!”
蘇知意輕輕笑了下,沒反駁,只是把鍋蓋重新蓋好?!澳悄憬裢砭驮谶@守著,等我爹娘回來簽字畫押?還是明早一起去公社領(lǐng)證?”
她這話問得太順,仿佛真有這個打算。
周屠夫額頭沁出汗珠。他不敢賭。萬一她真去舉報,他這身份立馬就得被盯上。更何況——他偷偷瞥了眼蘇知意的臉——這丫頭模樣變了不說,說話也有條理了,不像從前任打任罵的窩囊樣。
他咬牙,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臨出門還撂下一句:“明天我就來接人!看誰敢攔!”
蘇知意沒應(yīng)聲,只聽著他的腳步由急轉(zhuǎn)亂,最后踉蹌著出了院子。
她坐回桌邊,手指輕敲桌面兩下。系統(tǒng)界面浮現(xiàn)在腦海:【主線任務(wù)“存活至婚禮當日”進度:92%】。
她閉了閉眼,再睜時已沒了方才的從容。剛才那番話看似鎮(zhèn)定,實則每句都在試探。她并不確定周屠夫有沒有正式案底,只知道原劇情提過他因打架被警告過一次。她賭的就是他對政策的畏懼——八三年正是嚴打初期,農(nóng)村對“公安上門”四個字格外敏感。
賭贏了。
院外傳來低語,是李春花母親的聲音:“……真是瘋了,一個快死的人還敢頂嘴!”
“你閉嘴。”李父低聲呵斥,“她剛才那話要是真報上去,周屠夫倒霉不說,咱們家春花也得受影響?!?/p>
“影響啥?她又沒惹事!”
“蠢貨!現(xiàn)在風聲緊,沾上‘家暴關(guān)聯(lián)’四個字,將來找對象都難!”
兩人嘀咕幾句,腳步漸遠。
蘇知意起身閂好門,又從炕席底下摸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后是幾片曬干的草藥。這是她前些天用空間里的月見露泡過的玉竹根切片,能安神,也能緩解心悸。她沒舍得全用,只留了一點備用。
她把藥片放進嘴里嚼碎,苦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咽下去后,她靠在墻上,耳朵貼著門板聽外面動靜。
約莫半個時辰后,院門又被輕輕推開。這次腳步很輕,帶著遲疑。
她屏住呼吸。
門外的人站了一會兒,終于開口,是周屠夫的聲音,酒氣散了大半:“……我把肉拿回來了?;椤炔惶崃??!?/p>
說完,一陣窸窣聲,像是東西放在門檻上。接著是腳步離去,比來時慢得多。
蘇知意沒立刻開門。她等了足足一刻鐘,確認人走遠了,才拉開門。
兩斤五花肉用油紙包著,擱在門口石階上。她彎腰撿起,入手尚有余溫,應(yīng)該是剛從家里拿來的。
她拎著肉回屋,放在桌上。油紙沒拆,她也不打算碰。明天一早,她會把它交給大隊會計,公開退回。
這樣既能堵住流言,又能進一步立住“我不怕你”的姿態(tài)。
她吹滅油燈,躺回土炕。黑暗中,她把手伸進衣襟,摸到肋骨下方一處舊傷疤。那是原主被周屠夫前妻撞見私會被推倒時磕的,至今按著還會隱隱作痛。
她輕輕按了按,疼感清晰,但她沒皺眉。
片刻后,意識沉入空間。
靈泉依舊泛著微光,池水清澈見底。角落里靜靜躺著幾株藥材:黃芪、茯苓、白芷,都是她省下來的。她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暖流順著指尖漫上來,像一層薄紗裹住手腕。
她沒多待,只檢查了一遍儲備,便退出空間。
窗外夜色濃重,遠處狗吠了一聲,又歸于寂靜。
她翻了個身,臉朝墻。明天還得去茶攤,還得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但有些東西已經(jīng)變了——她不再是那個等著被抬進火坑的人。
而是一步步,把別人推進深淵的那個。
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枕邊一塊粗糙的布角,那是弟弟昨天塞給她的,說是烤紅薯時墊手用的。布面上還沾著一點炭灰。
她捏著那塊布,慢慢閉上眼。
油燈早已熄滅,屋里漆黑一片。
她的呼吸平穩(wěn),睫毛低垂,在臉頰投下一小片暗影。
指尖下的布料突然滑落一縷灰燼,無聲飄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