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站在老槐樹下，手里還攥著那張沒送出的紙條。風從坡上刮下來，吹得她袖口獵獵作響，可她一點不覺得冷。她的手指僵著，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剛才陳知青轉身離開時的腳步聲很輕，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口上。

她低頭看那張紙，上面是她昨晚反復修改的情話，字跡工整，語氣克制。她以為只要說得真誠，哪怕日記被發(fā)現，也能挽回一點印象?？射浺繇懫鸷螅愔嗫此难凵褡兞恕皇菓嵟?，也不是鄙夷，而是徹底的疏離，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不可能……”她嘴唇動了動，“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要做什么？”

這句話在腦子里轉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她蹲在村口洗衣石邊搓衣服，眼睛卻一直盯著土路盡頭。太陽剛出，霧還沒散盡，蘇知意提著藥筐從巷子里走出來。她腳步穩(wěn)，肩不晃，背脊挺直，走過泥坑時甚至沒低頭看一眼，直接跨了過去。

李春花的手停在濕透的衣角上。

這不對勁。

那個蘇知意，從前走兩步就要扶墻喘氣，咳嗽起來整晚不停。她親眼見過她喂豬時摔在泥里，爬都爬不起來。可現在這個人，臉色紅潤，眼神清亮，連走路的姿態(tài)都像換了個人。

更讓她心頭一跳的是，蘇知意經過知青點門口時，腳步都沒慢一下。她甚至沒往窗戶那邊瞟一眼，仿佛一點都不關心陳知青還在不在里面。

李春花猛地擰干衣服扔進木盆，水花濺到鞋面上都沒察覺。她想起昨夜錄音里的聲音——“李春花重生了！她說蘇知意活不過三十歲！”

那聲音雖像王嬸，可內容太準了。誰會知道她寫過這種話？除了她自己，就只有……

她盯著蘇知意遠去的背影，牙關慢慢咬緊。

午后，陽光曬得地皮發(fā)燙。李春花坐在自家門檻上剝豆子，眼角余光一直留意著蘇家院子。她看見蘇知意拎了個空竹筐出門，徑直往村后山的方向去了。

她放下碗，起身跟了上去。

山路窄，雜草高過腳踝。李春花放輕腳步，隔著一片灌木遠遠跟著。她看見蘇知意走得不快，也沒四處張望找藥材，更沒彎腰采什么東西。她一路走到林子深處，站定片刻，又原路返回。半小時不到，人就出了林子，手上還是空的。

李春花躲在樹后，眉頭越皺越緊。

她來干什么？散步？練身體？可這地方偏僻，平時沒人來，蘇知意以前最怕走遠路，怎么現在敢一個人進山？

她回憶起這些天的事：安神香的事、柴堆莫名變干、張奶奶突然好了、王大爺摔傷后恢復得奇快……還有那晚老槐樹下的錄音。每一件單獨看都不算什么，可拼在一起，就像一張看不見的網，而蘇知意始終站在網中央。

“她是不是藏著什么？”李春花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掐進豆莢，汁液流出，沾了一手綠。

當夜三更，村里早已熄燈。李春花披了件舊褂子，赤腳走出屋子。她繞小路來到蘇家門口，伸手推了推院門——沒鎖。

她屏住呼吸，閃身進去。

院子里靜得很，只有屋檐滴水的輕響。她先摸到廚房，掀開灶臺上的瓦罐，里面只有半袋粗鹽和幾根晾干的蔥。她又蹲下撬床底的木箱，翻出幾包曬好的艾草、野菊花，還有些搗碎的藥渣，全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她不死心，扒開墻角鋪地的草席，下面壓著一塊松動的土磚。她掀開一看，空的。再掀旁邊幾塊，也一樣。她又打開角落的陶罐，伸手探到底，只摸到一把陳年灰土。

冷汗順著她的鬢角滑下來。

屋里忽然傳來翻身的聲音，棉布摩擦的窸窣響得刺耳。李春花立刻蹲伏在墻根，屏住呼吸。過了好一會兒，屋內再沒動靜。

她緩緩起身，心跳如鼓。

明明感覺蘇知意有秘密，可她翻遍能找的地方，什么都沒發(fā)現。沒有密信，沒有奇怪的瓶子，連個帶鎖的盒子都沒有。這個家窮得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可偏偏，所有事都圍著她轉。

她輕輕退出院子，反手帶上門，腳步虛浮地走回自家。

而屋內的蘇知意，其實一直醒著。

她在李春花推門那一刻就睜開了眼。她沒動，也沒出聲，只是閉著眼，意識沉入空間。靈泉靜靜流淌，岸邊整齊碼放著百年靈芝、月見露花瓣、失聲草粉末、接骨草根……還有那本《古法醫(yī)經·氣運篇》，安靜地躺在角落石臺上。

她聽見李春花翻箱倒柜的聲音，也聽見她蹲伏時衣料摩擦地面的輕響。她甚至能想象出對方此刻的表情——焦躁、不甘、困惑。

“想找我破綻？”她在心里笑了笑，“你連我藏東西的地方在哪都不知道。”

她不動聲色地平躺回去，呼吸放緩，假裝仍在熟睡。等外面腳步徹底消失，她才睜開眼，望著黑漆漆的房梁。

月光從窗縫斜照進來，落在墻角的一小片地上。那里原本堆著幾捆干柴，現在已經被她挪到了院外?？粘鰜淼奈恢?，明天就能用來翻土。

她閉上眼，準備入睡。

屋外，夜風拂過茅草屋頂，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院墻邊的野草微微搖晃，一根斷掉的草莖輕輕彈起，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