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福的調(diào)查三日后才有了回音。他帶回來的消息讓書房里的燭火都顯得明暗不定。
“那臺提花機，確實是永王府流出來的?！鄙蚋旱吐曇?，“但不是柳家祖?zhèn)?，是去年才從京城運來。更蹊蹺的是，永王府同時還在接觸蘇記?！?/p>
沈凝正在核對一批新到金線的成色，聞言手指微微一頓：“蘇記也想要這臺提花機？”
“不止?！鄙蚋Ｉ裆兀奥犝f永王府許了蘇記，若是能拿下云錦的差事，就讓他們做王府在江南的采辦?！?/p>
窗外夜雨漸密，打在芭蕉葉上噼啪作響。沈凝放下手中的金線，那細如發(fā)絲的金線在燈下泛著幽光。
“小姐，這事越發(fā)復雜了?！鄙蚋n心忡忡，“柳家與永王府關(guān)系匪淺，蘇記又橫插一腳。咱們要是卷進去，怕是難以抽身?！?/p>
沈凝凝視著跳動的燭火，忽然問：“宮中采辦的行程可打聽到了？”
“打聽到了。采辦太監(jiān)姓孫，下月初八到，住在城東的驛館。聽說……”沈福遲疑了一下，“永王府已經(jīng)派人先去打點了?！?/p>
這時，春桃在門外通報：“小姐，柳公子來了，說是有急事?！?/p>
柳文淵披著沾滿雨水的斗篷站在廊下，神色比雨夜還要陰沉。
“沈姑娘，出事了?！彼f過一封信，“永王府來的急信，說蘇記向?qū)m中遞了折子，指控云裳閣私織云錦?！?/p>
沈凝接過信箋，指尖觸到冰涼的紙張。信是永王府長史所寫，語氣嚴厲，要求柳文淵立即終止與云裳閣的合作。
“柳公子打算如何？”
“我既然選擇與姑娘合作，就不會輕易反悔。”柳文淵目光堅定，“只是這事必須盡快解決。三日后孫太監(jiān)就到，若是讓他聽到風聲，云裳閣就再難爭取這個機會了?！?/p>
雨聲漸急，廊下的燈籠在風中搖晃。沈凝將信紙折好遞還：“柳公子可知道，蘇記是怎么得知云裳閣在試織云錦的？”
柳文淵神色微變：“姑娘這是何意？”
“我只是好奇?！鄙蚰Z氣平靜，“云裳閣試織云錦的事，除了工坊的師傅，只有柳公子知道?！?/p>
二人對視片刻，雨聲填滿了沉默。柳文淵忽然笑了：“沈姑娘果然心思縝密?！彼麖男渲腥〕鲆粔K布料，“姑娘可認得這個？”
那是一塊云錦的邊角料，金線織就的龍紋在燈下熠熠生輝。沈凝接過細看，瞳孔微縮——這龍紋的織法，竟與云裳閣試驗的新技法有八分相似。
“這是……”
“這是蘇記昨日送來的樣品?！绷臏Y淡淡道，“他們聲稱已經(jīng)掌握了云錦的織造技藝?！?/p>
沈凝將布料對著燈光細看，指尖在龍紋上輕輕摩挲。金線的捻法、經(jīng)緯的密度，都與云裳閣這些日子試驗的數(shù)據(jù)極其接近。
“看來，柳公子府上也不干凈?！?/p>
柳文淵苦笑：“我已經(jīng)處置了泄密的人。但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證明云裳閣的清白。”
雨勢漸小，檐角的滴水聲清晰可聞。沈凝將布料遞還：“明日我要見孫太監(jiān)?！?/p>
“這……”柳文淵蹙眉，“孫太監(jiān)行程已定，恐怕……”
“柳公子既然有永王府的門路，安排見一面應(yīng)該不難?！鄙蚰D(zhuǎn)身望向雨幕，“就說云裳閣有新織的料子，要請公公指點?！?/p>
柳文淵沉吟片刻：“我盡力而為?！?/p>
送走柳文淵，沈凝立即去了工坊。夜已深，工坊里卻燈火通明。陳師傅帶著幾個徒弟正在調(diào)試提花機，見沈凝進來，忙迎上前。
“小姐，按照您的吩咐，新改的織法已經(jīng)試好了?！?/p>
沈凝走到織機前，撫摸著剛剛下機的一小塊樣品。這是一幅鳳穿牡丹的圖樣，金線勾邊，彩絲填色，乍看與尋常云錦無異。
“暗記可做好了？”
陳師傅點頭，指著鳳凰的眼睛：“在這里。用了雙股金線，平常看不出來，對著光才能看見?！?/p>
沈凝對著燈光細看，果然見鳳凰眼中隱約有個極小的“云”字。
“很好?！彼畔铝献?，“把試織的料子都收起來，一塊都不能流出去?！?/p>
“小姐是擔心……”
“蘇記能拿到我們的織法，就能拿到更多。”沈凝環(huán)視工坊，“從今晚起，工坊加派守衛(wèi)，所有進出的人都要搜身?！?/p>
交代完畢，沈凝獨自在工坊里踱步。染缸里新調(diào)的染料散發(fā)著特殊的氣味，織機上未完工的錦緞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在最大的那臺提花機前停下，手指輕輕拂過機身。
那個刻痕清晰的“永”字，在燈下格外刺眼。
“小姐，”沈福不知何時來到身后，“查到了。柳文淵上月去了三趟永王府在江南的別院，每次都是深夜前往。”
“可見了什么人？”
“見了永王府的二總管，還有……”沈福壓低聲音，“蘇明遠。”
雨終于停了，月光透過云隙灑下，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凝站在院中，任由夜風吹拂著衣袂。
柳文淵、永王府、蘇記……這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而明日要見的孫太監(jiān)，恐怕也不是易與之輩。
“準備一下，”她轉(zhuǎn)身對沈福道，“明日去見孫太監(jiān)，把新織的那匹‘江山永固’帶上?！?/p>
“那匹不是要進獻宮中的嗎？”
“正是要讓他先過目?！鄙蚰抗獬领o，“有些棋，得先下手為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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