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秋夜透著涼意,趙匡胤屏退左右,獨(dú)自走在宮苑青石路上。他最終停在一處僻靜殿閣前,窗欞內(nèi)透出搖曳的燭光,里面?zhèn)鱽韷阂值泥ㄆ暋?/p>
推開門時(shí),他看見李煜跪坐在案前,素白衣袖浸透了墨跡與淚痕。亡國之君驚慌抬頭,脖頸下意識(shí)向后縮緊,像是等待刀鋒落下的天鵝。
“官家...”李煜的聲音碎得不成調(diào)。
趙匡胤沒有應(yīng)聲,只拾起散落在地的宣紙。上面墨痕猶濕:「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p>
“今日宴上,為何不寫頌詞?”皇帝的聲音在靜夜里顯得格外低沉。他注意到李煜腕間被繩索勒出的淤青尚未消退——那是半月前被押解進(jìn)京時(shí)留下的。
李煜的睫毛劇烈顫動(dòng):“臣...寫不出歡慶之詞?!?/p>
燭火爆開一朵燈花。趙匡胤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觸到一片冰涼的濕潤。這個(gè)動(dòng)作讓兩人都僵住了。他們隔著淚眼對視,一個(gè)在審視,一個(gè)在顫抖。
“聽說你在金陵城破時(shí),命宮人焚毀詞稿?”趙匡胤忽然問。
“俱是亡國之音,不敢污圣目?!?/p>
皇帝發(fā)出一聲聽不出情緒的笑:“可惜了。你本該是個(gè)詞人?!?/p>
這句話像利刺扎進(jìn)李煜心口。他閉上眼等待更殘忍的評判,卻感覺拇指粗糲的指腹擦過他的下顎。那只握慣盤龍棍的手此刻力道意外輕柔。
“恨朕嗎?”趙匡胤問。
李煜睜開眼,淚珠滾落在對方尚未收回的指尖:“恨自己...錯(cuò)生帝王家?!?/p>
夜風(fēng)穿過殿宇,吹得燭火明滅不定。趙匡胤凝視著眼前這個(gè)脆弱如琉璃的人,忽然想起攻破金陵那日,他在李煜的寢殿看到滿墻詞稿,墨香氤氳中竟生出幾分闖入他人夢境的錯(cuò)覺。
“念你剛才那首詞?!被实弁蝗幻?。
李煜怔怔開口:“無言獨(dú)上西樓...”
當(dāng)念到“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時(shí),趙匡胤突然打斷:“夠了!”他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被詞句刺傷。李煜嚇得噤聲,卻見對方轉(zhuǎn)身從架上取來一壺酒。
白玉杯被推到李煜面前:“喝?!?/p>
清冽酒液入喉,李烈得像是吞下火焰。他嗆得咳嗽,蒼白的臉終于泛起血色。趙匡胤就著他的唇印飲盡另一杯,目光始終鎖著他。
“你的詞很好?!被实勐曇羯硢。暗窈笾辉S為朕寫?!?/p>
這句話像枷鎖又像情話。李煜攥緊衣袖,恍惚想起坊間傳聞——趙匡胤箭囊里始終放著他那首《浣溪沙》的殘片。
三年后的雪夜,趙匡胤在彌留之際忽然睜開眼:“李煜何在?”
內(nèi)侍驚慌回稟:“違命侯在偏殿抄經(jīng)。”
皇帝眼中掠過復(fù)雜神色,最終只是一聲嘆息:“告訴他...朕的江山太重,他的詞太真。來世莫再生于帝王家?!?/p>
當(dāng)消息傳到偏殿時(shí),李煜正在寫“林花謝了春紅”。筆尖一頓,墨跡污了宣紙。他望著窗外紛揚(yáng)的雪,忽然想起那個(gè)共飲的秋夜。
后來史書只記:宋太祖駕崩,違命侯悲慟逾常。唯有一卷佚名筆記留下蛛絲馬跡——守靈那夜,有人聽見李煜對著棺槨喃喃自語:“你讓我寫的詞,終究來不及給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