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燼留在昆侖的消息,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漣漪雖漸漸平復(fù),但那份異樣的存在感卻無法完全抹去。昆侖弟子們雖不敢再輕易挑釁,但私下里的議論與非議卻從未停止。對于這些,凜燼充耳不聞,他大部分時間都閉門不出,仿佛真的在潛心“磨礪心性”。
這日,昆侖丹鼎閣每月一次的“煉丹講會”照常舉行。主講的是丹鼎閣閣主,妙法真人。這位真人于丹道一途造詣極深,性情卻有些古怪,講會不拘一格,有時甚至?xí)埛潜鹃T弟子參與討論。
蘇玉雖不專精丹道,但煉丹與陣法、修煉皆息息相關(guān),他偶爾也會來聽講,拓寬見聞。當(dāng)他踏入丹鼎閣偏殿時,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凜燼竟也坐在殿內(nèi)角落,神色平靜,仿佛只是眾多聽講弟子中的一員。
蘇玉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隨即神色如常地尋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將那道玄色身影隔絕在視線之外。
妙法真人今日講解的是一種名為“清心滌魂丹”的古方,此丹能助人滌蕩心魔,穩(wěn)固神魂,煉制過程卻極為繁復(fù),對火候掌控要求極高。
“……故而,這最后一步‘凝丹化液’,需以文火慢煨,引天地靈氣入爐,徐徐圖之,急不得,躁不得。心浮氣躁者,萬難成丹。”妙法真人捻著胡須,目光掃過臺下眾人。
有弟子提問:“真人,若自身火靈根過于霸道,難以掌控文火,又當(dāng)如何?”
妙法真人呵呵一笑:“火無定性,唯人心馭之。剛猛之火亦可化繞指柔,關(guān)鍵在于‘控火訣’與心境的配合。譬如……”
他話音未落,角落里的凜燼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若心魔深種,自身靈力狂暴難馴,連基礎(chǔ)控火都難以維系,又當(dāng)如何煉丹自救?”
殿內(nèi)頓時一靜。所有人都看向凜燼,這個問題,幾乎是在直指他自身的困境。
妙法真人看向他,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哦?你這娃娃,問題倒是刁鉆?!彼⑽粗苯踊卮穑炊鴨柕?,“你可知,為何丹道與劍道、陣道并稱為修行三大輔徑?”
凜燼沉吟片刻:“增強實力,輔助修行?!?/p>
“淺了?!泵罘ㄕ嫒藫u頭,“丹道,煉的不僅是藥,更是心。掌控爐火,便是掌控自身躁動的靈力與情緒;等待成丹,便是磨礪耐性與心性。你說靈力狂暴難馴,那你可曾試過,不是為了殺伐,不是為了征服,僅僅是為了守護爐中那一縷微弱的藥性,而將你的火焰,收斂到極致?”
為了守護……而收斂?
凜燼微微一怔。他生于魔域,長于廝殺,他的力量從來都是為了破壞、為了掠奪、為了活下去。守護?這個詞對他而言,太過陌生。
蘇玉坐在前方,背影依舊挺直,仿佛未被身后的對話所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當(dāng)聽到“為了守護而收斂”時,他的心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想起了鏡湖之畔,自己那道柔和輸出的冰靈氣。那是否……也算是一種收斂與守護?
妙法真人繼續(xù)道:“力量本身無分善惡,關(guān)鍵在于執(zhí)念為何。你若一心只想著壓制、對抗,那狂暴之力只會愈發(fā)反噬。不妨換個念頭,試著去‘引導(dǎo)’,去‘安撫’,如同疏導(dǎo)洪流,而非筑壩硬擋。煉丹如此,修煉……亦是如此?!?/p>
引導(dǎo)?安撫?
凜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蘇玉清冷的背影。這個人與他截然相反,氣息冰寒,心性似乎也如冰雪般冷靜。鏡湖那次,他就是被那冰寒的氣息所“安撫”。
難道……
一個荒謬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他體內(nèi)這狂暴的火靈之力,或許并非只能靠強行壓制或發(fā)泄?或許……需要某種極致的“冷”來中和、來引導(dǎo)?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一陣煩躁,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講會結(jié)束后,眾人散去。蘇玉起身,目不斜視地向外走去。
在經(jīng)過凜燼身旁時,他聽到一聲極低的、仿佛自言自語的呢喃:
“引導(dǎo)……與安撫么?”
蘇玉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留,仿佛什么也沒聽見。但走出丹鼎閣,感受到外面清冷的空氣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時,竟微微滲出了一層薄汗。
妙法真人的話,如同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顆種子。而凜燼那句低語,則像是一陣風(fēng),讓那顆種子悄然萌動。
他隱隱感覺到,凜燼留在昆侖,似乎并不僅僅是為了“磨礪心性”那么簡單。他好像在尋找著什么,而那個答案,似乎……與自己有關(guān)。
山雨欲來的壓抑感,似乎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