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的朋友周銘和他的未婚妻小雨來家里做客。
周銘是顧淵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我們共同的朋友,性格開朗,小雨溫柔體貼。他們知道我的情況,每次來都表現(xiàn)得格外小心,試圖營造輕松的氛圍。
但這份小心翼翼,像一層透明的薄膜,反而將我與他們隔開。他們帶來的水果和點心,他們講的趣聞軼事,他們努力找話題的樣子,都讓我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我像一個故障的零件,破壞了原本和諧的氣氛。
我坐在沙發(fā)上,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聽著他們聊天。顧淵努力地扮演著正常男主人的角色,招呼朋友,談笑風生。但我能看出他笑容下的勉強,他眼神里不時掠過的一絲陰霾。
話題不知怎么轉(zhuǎn)到了婚后生活上。小雨笑著說準備要孩子,正在看學(xué)區(qū)房。周銘摟著她的肩,一臉幸福地規(guī)劃著未來。
這時,我敏感地捕捉到,周銘的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顧淵,又迅速移開。那眼神極其復(fù)雜,里面有同情,有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緊接著,我聽到周銘壓低聲音,對顧淵含糊地說了一句:“……真是辛苦你了,淵哥?!?/p>
這句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入我心臟最脆弱的地方。
辛苦他了。
是啊,照顧我這樣一個連現(xiàn)實和夢境都分不清的、情緒不穩(wěn)定的抑郁癥患者,怎么能不辛苦呢?
我瞬間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耳邊嗡嗡作響。他們后面再說了什么,我完全聽不見了。我只看到顧淵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用笑容掩飾過去,拍了拍周銘的肩膀,似乎在說“沒事”。
沒事?怎么會沒事?
我坐在那里,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展覽的、殘缺的怪物。他們的關(guān)心是假的,他們的笑容是假的,連這其樂融融的聚會場景,都像一場精心排練的戲劇。而我,是那個唯一不知道劇本,并且搞砸了所有臺詞的演員。
顧淵的溫柔,他的耐心,是不是也像周銘的同情一樣,只是出于責任和憐憫?他是不是也在心里覺得“辛苦”,只是出于道德或者習慣,不得不繼續(xù)扮演著深情的角色?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像野草一樣瘋長。
聚會結(jié)束后,顧淵送走朋友,回到客廳,看到我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沙發(fā)上。
“累了?”他走過來,習慣性地想摸摸我的頭發(fā)。
我猛地偏頭躲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
“夕夕?”
“你很辛苦吧?”我抬起頭,看著他,聲音平靜得可怕,“周銘說的。”
顧淵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嘆了口氣,在我身邊坐下:“你別多想,周銘他就是隨口一說,沒有別的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是在同情你,可憐你。因為我這個累贅?!?/p>
“你不是累贅!”顧淵的語氣變得急切,“林夕,你看著我!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累贅!我愛你,照顧你是我想做的,心甘情愿的!”
他的眼神真摯,語氣激動。若是以前,我或許會相信。但此刻,周銘那句“辛苦你了”和他那同情的眼神,像復(fù)讀機一樣在我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
“是嗎?”我輕聲問,眼神空洞地看著他,“那為什么,我有時候會覺得,你的溫柔,像在完成任務(wù)呢?”
顧淵愣住了,臉上血色褪盡,像是被我的話狠狠刺傷了。
“你……你怎么會這么想?”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痛苦。
我沒有回答。我已經(jīng)陷入了自己的邏輯閉環(huán):他的一切付出都是出于責任和同情,而我的存在,就是他的負擔。這個認知像一塊冰冷的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不再看他,起身走向臥室?!拔依哿?,先去睡了?!?/p>
留下顧淵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客廳里,被無聲的黑暗吞噬。
旁觀者的無心之言,有時比利刃更傷人。它印證了我內(nèi)心深處最深的恐懼——我不值得被愛,我只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麻煩。而顧淵的愛,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偉大而疲憊的奉獻。
這場聚會,非但沒有帶來任何溫暖,反而將我推向了一個更冰冷的深淵。我更加確信,在這個“現(xiàn)實”里,我是不被需要的,是多余的。
而那個夢中的世界,那個雖然恐怖但卻似乎更“真實”的世界,是否才是我唯一的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