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一個笑聲,沒有任何預(yù)兆地穿透了那層厚厚的墻。
它不是嗡鳴,不是雜音。
它有質(zhì)感,有溫度,有清晰的形狀。
像一把刀,劈開了他混沌的世界。
“三叔你別吹了!這地圖要是對的,我把這羅盤給吃了!”
那個聲音,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清亮,還有一點點藏不住的得意。
這是張起靈“醒來”之后,聽見的第一個,真實的聲音。
他猛地睜開眼。
循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他看到了。
一個年輕人正扒著船邊的欄桿,海風(fēng)把他的頭發(fā)吹得一團亂。
他的眼睛里有光。
那光芒讓張起靈的瞳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就在張起靈的目光鎖定他的那一剎那。
世界,轟然一聲,被點燃了。
年輕人身后那片灰色的海,突然翻涌出一種他無法命名的藍色,深邃又廣闊。
天際線燒了起來,是燦爛的橙紅色。
年輕人身上那件T恤,是白色的,白得晃眼。
他因為興奮而泛紅的臉頰,是他世界里出現(xiàn)的第一抹暖色。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無比鮮活。
張起靈的呼吸,停了。
他第一次,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了全世界的色彩。
他不懂這種感覺。
他只知道,自己的視線再也無法從那個人身上移開。
他看著那個人,那個叫吳邪的年輕人。
看著他因為暈船而臉色有點白,嘴上卻還硬撐著跟旁邊一個中年男人斗嘴。
“我沒事……好得很……就是這船晃得人心煩……”
看著他偷偷跑到船尾,對著大海練習(xí)憋氣,結(jié)果嗆了一大口海水,咳得驚天動地。
“咳咳咳!呸!真咸!”
看著他從包里拿出一個速寫本,專注地坐在甲板上,一筆一劃地畫著海平線。
他的側(cè)臉,在夕陽下,被染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這個人的存在。
像一顆燒紅的釘子。
把他漂泊不定的魂,牢牢地釘在了此時,此刻,此地。
船身忽然一個劇烈的顛簸。
正在背對著他跟人說話的吳邪,一個沒站穩(wěn),驚呼著向后倒來。
“哎喲!”
張起靈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yīng)。
他伸出手。
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吳邪的后腰。
手心傳來一片溫?zé)帷?/p>
隔著薄薄的T恤,他能感覺到那人腰身上緊實的肌肉線條。
吳邪“哎喲”一聲站穩(wěn),一回頭,就撞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
他愣了一下。
這雙眼睛,太黑了,黑得讓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連忙站好,拉開一點距離,撓了撓頭。
“啊,謝了哥們兒!”
那人卻一言不發(fā)。
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得吳邪心里有點發(fā)毛。
然后,那人收回手,一句話沒說,又退回了陰影里。
吳邪:“……”
他摸了摸后腦勺,小聲嘀咕:“怪人一個?!?/p>
而張起靈的手心,還殘留著那一瞬間的觸感。
灼人的溫度,透過皮膚,一直燙到了他心里那個空洞的地方。
西沙一別,張起靈和吳邪一行人走向了不同的岔路。
那抹短暫的色彩,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
但它沒有熄滅。
它成了張起靈冰冷旅途中,唯一的信標。
他繼續(xù)著他的尋找,但那片黑暗的底色上,有了一點光。
命運的絲線,在看不見的地方,早已將他們緊緊纏繞。
把他們,引向了同一個終點。
七星魯王宮。
面對兇險的血尸,張起靈迅速做出了判斷。
他的身體告訴他,他有辦法解決。
他需要躺進那口玉棺里。
他以身為餌,躺了進去。
棺蓋合上的瞬間,世界重歸黑暗與寂靜。
但這片黑暗,和失憶時的那片黑暗,不一樣了。
因為他知道。
外面,有他需要等待的東西。
他安靜地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
棺外傳來撬動的聲音,還有壓抑的交談聲。
其中一個聲音,帶著緊張和激動,很年輕。
“三叔你輕點!別把里面的寶貝給撬壞了!”
是那個聲音。
是那個在船上,為他的世界帶來色彩的聲音!
張起靈沉寂已久的心臟,在那一瞬間,猛地撞擊了一下胸腔。
一下,又一下。
一下比一下有力。
“砰!”
棺蓋被猛地推開了。
刺眼的手電光照了進來。
張起靈緩緩睜開眼。
他適應(yīng)了一下光線。
然后,一張臉,清晰地映入他的瞳孔。
是那張臉。
那個在船上,讓他世界染上色彩的青年。
此刻,他正一臉驚恐又好奇地探頭看著自己。
眼睛睜得很大,嘴巴微微張著,整個人僵在那里。
“我操……”
吳邪被嚇得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玉棺里緩緩坐起來的人。
“三、三叔……他他他、他好像在看我?”
吳三省沒好氣地罵了句什么,但吳邪沒有說錯。
張起靈的視線,從睜眼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離開過他。
那個失落的神明。
那個在黑白世界里游蕩了不知多久的幽靈。
終于,找到了他的人間坐標。
故事,現(xiàn)在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