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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榮將那只素雅卻透著洋氣的信封輕輕放在桌上。我道了謝,他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房間里重歸寂靜,只剩下我和那封信。
信的開頭,便是毫不掩飾的關(guān)切與親昵,問我在這規(guī)矩森嚴(yán)的賀家大宅里過得如何,有沒有人欺負(fù)我,賀峻霖……待我可好?她說,我是那沉悶深閨里她最喜歡、也最親的妹妹,她總是放心不下我。
看到這里,鼻尖微微發(fā)酸。無論何時,姐姐的這份毫無保留的牽掛,總是能精準(zhǔn)地觸動我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
接著,她寫到了一個讓我心頭一跳的消息——她剛剛出國兩天,就因為發(fā)現(xiàn)有重要的東西忘拿了,折返了回來!此刻人已在上海。她想著既然回來了,就趕緊給我寄封信,報個平安,更重要的是告訴我,她一直記掛著我。
信紙的后半段,墨跡似乎都因書寫者的激動而更濃重了些。她絮絮地說著離別后的心情,字里行間,毫不意外地,滿滿都是賀峻霖的名字。
她說,她很想他。想到在船上看著海浪,都覺得像他軍裝的顏色;想到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街頭,看到身形相似的背影都會忍不住駐足。她說,她從未如此清晰地確定自己的心意,她愛他,很愛很愛。
這就是我的姐姐李玉婷。她的愛恨如此鮮明,像盛夏的陽光,熾熱、直接,不容忽視。喜歡誰,就會大聲說出來,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份勇敢和坦蕩,是我偷偷羨慕,卻永遠(yuǎn)也學(xué)不來的。
反觀我,就像一個天生的小啞巴。心事重重,卻緘默不語。姐姐也常這么半是疼愛半是無奈地說我:
“清菡,你呀,心里藏著個小啞巴,什么都要別人去猜?!?/p>
是啊,我心里藏著一個小啞巴。所以,即使同樣身處這情感的漩渦,我也只能安靜地站在陰影里,看著她在陽光下肆意奔跑,看著她毫無保留地表達(dá)愛意,也……看著那個男人,因她的愛意而可能掀起的波瀾。
我將信紙輕輕折好,重新放回信封,動作緩慢而鄭重。腕間的珍珠手串貼著皮膚,傳來溫涼的觸感。
姐姐回來了,雖然只是在上海,但距離已然拉近。她熾熱的愛意透過信紙灼燒著我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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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將賀府籠罩在一片沉寂的藍(lán)黑之中。窗欞外偶有巡夜人經(jīng)過,燈籠的光暈一晃而過,更襯得室內(nèi)燭火搖曳,人心浮動。
我坐在偏廳的沙發(fā)上,手里捧著那本《東方雜志》,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指尖反復(fù)摩挲著腕上的茉莉花鉆扣,冰涼的觸感也無法讓紛亂的心緒平靜下來。那封來自上海的信,就壓在雜志底下,像一塊燒紅的炭,熨燙著我的不安。
姐姐熾熱的告白言猶在耳,賀峻霖……他有權(quán)利知道。
理智告訴我,將這封信交給他,是成全,是物歸原主。他們兩情相悅,本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如同我聽過的那些說書本子里最轟轟烈烈的才子佳人,卻比任何故事都更加真實、更加耀眼。
我這個意外闖入的配角,理應(yīng)退讓,理應(yīng)傳遞這抹來自遠(yuǎn)方的星光。
可心底深處,那一點(diǎn)點(diǎn)連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的私心,卻在怯怯地拉扯。
交出這封信,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這本就形同虛設(shè)的婚姻,將徹底淪為一場笑話?意味著他將更加名正言順地、毫無掛礙地將所有心思投向姐姐?
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沉穩(wěn)有力,踏碎了走廊的寂靜。
是他回來了。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雜志邊緣,指節(jié)泛白。
賀峻霖走了進(jìn)來,帶著一身夜色的寒涼。他脫下軍帽和大氅,隨手遞給旁邊的傭人,目光掠過坐在沙發(fā)里的我,似乎微微頓了一下,大概是意外我這么晚還未歇息。
賀峻霖“還沒睡?”
他隨口問了一句,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走向酒柜,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晃動。
就是現(xiàn)在了。
我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無波:
李清菡“夫君?!?/p>
他轉(zhuǎn)過身,端著酒杯,挑眉看我,等待下文。
我將那封素雅的信封從雜志下抽出,遞到他面前,垂著眼眸,不敢看他的表情,只盯著他軍裝上一絲不茍的銅扣。
李清菡“姐姐……從上海寄來的信。”
我頓了頓,感覺喉嚨有些發(fā)干
李清菡“有對你說的話…我想,你或許會想看。”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他放下酒杯,接過那封信。他的手指修長有力,觸碰到信封時,我的指尖微微縮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打開,只是捏著那封信,目光落在我低垂的眉眼上,那視線沉甸甸的,帶著審視,仿佛在探究我主動遞上這封信的動機(jī)。
然后,他才緩緩抽出信箋,展開。
我站在一旁,像等待審判的囚徒。能清晰地聽到信紙摩擦的細(xì)微聲響,能感覺到他閱讀時,周身氣息那微妙的變化。起初是平靜,隨即,那種慣常的冷漠似乎被什么東西打破了,盡管他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他閱讀的速度慢了下來,眼神專注地停留在某幾行字上。
是看到了姐姐說想他的那些話嗎?
我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又帶著一種如釋重負(fù)的酸楚??窗?,李清菡,這才是他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面對姐姐熾熱的愛意,他怎么可能無動于衷?
他終于看完了信,將信紙慢慢折好,卻沒有立刻放回信封。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情緒復(fù)雜難辨,不再是單純的冰冷或玩味,似乎摻雜了些別的東西——一絲訝異,一絲了然的嘲諷,或許還有一絲……因姐姐的話語而牽動的漣漪。
賀峻霖“她回來了?”
他問,聲音低沉。
李清菡“嗯,在上海?!?/p>
我低聲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輕輕敲擊著信紙,忽然問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問題:
賀峻霖“你看了信,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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