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顧沉總能在某些瞬間,被某種氣味擊潰。
不是眼淚,不是照片,不是聲音——而是氣味。
那些曾與她有關的氣息,像一把把生銹的刀,緩慢地、反復地,割開他早已潰爛的心
他們初遇的圖書館,總是彌漫著舊書紙張的霉味,混合著窗外飄進來的梔子花香。
蘇晚常坐的那扇窗下,有一株老梔子樹,每到初夏,便開滿白花。
她身上,也總帶著淡淡的梔子香,像是從樹上摘下的露水,清冽而溫柔。
顧沉第一次為她占座時,故意選在那扇窗邊。
他不是為了陽光,而是為了那縷香。
他曾在日記里寫:“我愛上一個人,是從聞到她身上的花香開始的?!?/p>
后來,他總在放學后偷偷回到圖書館,坐在她坐過的位置,閉眼深呼吸——
仿佛她還在,仿佛那縷香,還能留住她。
那場共撐一把傘的雨天,空氣中是泥土被浸透的腥氣,混合著雨水打濕校服后散發(fā)的潮濕味。
可顧沉記得最清楚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梔子香,混著他身上雪松味的洗衣液,在雨幕中交織成一種奇異的溫柔。
她的發(fā)絲蹭過他的肩膀,帶來一絲微癢,和一縷溫熱的氣息。
他低頭,看見她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像清晨的露水。
那一刻,雨聲、雷聲、心跳聲,都模糊了。
他只記得——她的香,和他的味,在雨里,融成了一個吻都沒敢有的吻。
那次腳尖輕碰,發(fā)生在晚自習。
教室里是粉筆灰的味道,混著學生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橡皮擦的橡膠味。
可顧沉聞到的,卻是她腳邊飄來的一縷薄荷味——她穿的是涼鞋,腳踝纖細,涂著透明的指甲油,散發(fā)著薄荷味的護手霜。
那味道很淡,卻像電流,從鼻腔直擊心臟。
他想躲,卻貪戀那絲清涼。
他想碰,卻又怕驚擾。
最后,他只是輕輕回碰了一下她的腳尖,像在回應一場無聲的告白。
那一刻,粉筆灰在光束中飛舞,像雪。
而他的世界,下了一場只屬于她的雪
她第一次遞給他潤喉糖時,是在走廊。
糖紙是透明的,裹著一顆淡綠色的糖。
她伸手時,手腕內側有一縷淡淡的藥膏味——是她常涂的護心膏,帶著薄荷與艾草的混合氣息。
他接過糖,指尖觸到她的指尖,微涼。
糖含在嘴里,是清涼的甜,混著她指尖殘留的藥香。
他沒吃,藏進了口袋。
后來,他把那顆糖放在玻璃瓶里,和那顆沒拆的潤喉糖放在一起。
他對著瓶子說:“你看,我們連味道,都舍不得分開?!?/p>
那天她暈倒前,剛跑完八百米。
陽光炙熱,操場上是塑膠跑道被曬化的焦味,混著學生汗水的咸澀。
她臉色蒼白,卻還在笑,說“沒事”。
顧沉沖過去扶她時,聞到她后頸的汗味——不是難聞,而是帶著梔子香的汗,像一朵在烈日下掙扎綻放的花。
他抱著她往醫(yī)務室跑,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可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她發(fā)絲間那縷濕熱的香。
那是她活著的最后氣息。
她住院后,顧沉第一次走進她的病房。
那里沒有梔子香,只有消毒水的刺鼻,混著她床頭一束早已干枯的梔子花。
花是她從學校帶去的,已經發(fā)黃,卻還被她用玻璃紙包著,放在枕邊。
他拿起那束花,聞到的卻是藥味與干花混合的苦澀。
護士說:“她總抱著這束花,說聞著像學校?!?/p>
顧沉把花緊緊攥在手里,像攥著她最后的溫度。
他低聲說:“蘇晚,我?guī)慊丶??!?/p>
可她再也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