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第一次見到夏星眠，是在大學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那天下午的陽光斜斜地淌進來，給女孩發(fā)梢鍍上一層柔軟的金邊，她正低頭用鉛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側臉的輪廓在光影里像幅暈染開的水彩畫。林深抱著一摞厚重的專業(yè)書，腳步不自覺地放輕，連呼吸都怕驚擾了這份安靜。

后來她才知道，夏星眠是美術系的，總愛在這里畫速寫。林深是物理系的，本該是兩條平行線，卻因為圖書館的同一個角落有了交集。起初只是偶爾的點頭示意，后來變成借一塊橡皮、遞一張紙巾，再后來，夏星眠會把畫到一半的星空圖推給林深看：“你看這顆流星，我總畫不出它劃過夜空的速度感。”

林深會指著圖紙上的星軌：“其實流星的軌跡是拋物線，你可以試試在尾端加些漸淡的虛線，就像被引力拉扯的殘影?！?/p>

夏星眠眼睛一亮，握著鉛筆的手頓了頓，轉頭沖她笑：“林深，你懂的真多?！?/p>

那笑容像盛夏最甜的冰鎮(zhèn)西瓜，猝不及防地撞進林深心里。她開始刻意計算去圖書館的時間，只為能和夏星眠多待一會兒。她們聊塞尚的筆觸，聊霍金的黑洞理論，聊傍晚操場邊飄來的烤腸香氣，聊彼此童年里模糊又溫暖的片段。林深發(fā)現(xiàn)夏星眠的世界像打翻的調色盤，熱烈又鮮活，而自己習慣了用公式和定理構建的理性宇宙，竟在她的影響下，漸漸有了溫度。

秋末的一個雨夜，兩人被困在圖書館。夏星眠翻出包里的便攜音箱，放起舒緩的鋼琴曲，林深則從保溫杯里倒出熱可可。水汽氤氳中，夏星眠忽然說：“我老家有個習俗，看到流星許愿特別靈。等放寒假，我們去山頂看流星吧？”

林深的心猛地一跳，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燙得她微微蜷縮：“好啊?！?/p>

那個冬天來得格外早，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林深開始偷偷練習告白的措辭，在草稿紙上寫了又劃，那些醞釀了無數次的句子，像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小心地裹在厚厚的羽絨服里。她甚至查好了山頂的天氣預報，買好了暖寶寶和熱奶茶，只等假期來臨。

可元旦前夕，夏星眠突然沒來圖書館。林深在座位上等了整整一天，筆記本上寫滿了“星眠”兩個字，直到閉館的鈴聲響起，才失魂落魄地離開。第二天，她收到夏星眠的消息：“林深，我要轉學了，家里出了點事，得回老家那邊上學?！?/p>

林深握著手機的手抖了起來，屏幕的光映得她眼眶發(fā)燙。她想問為什么這么突然，想問還能不能再見，想問那場約定好的流星之約還算不算數，可指尖懸在屏幕上，最終只敲出三個字：“一路平安?！?/p>

送夏星眠去車站那天，天空飄著細雪。夏星眠抱著一個畫筒，遞給林深：“這是給你的。”林深接過時，觸到她指尖的冰涼，想說的話堵在喉嚨口，終究沒說出口?；疖囬_動時，夏星眠從車窗里探出頭，揮著手喊：“林深，記得看星星?。　?/p>

林深站在月臺上，看著火車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手里的畫筒像有千斤重。回到宿舍拆開，是一幅完整的星空圖，深藍色的畫布上，無數星辰閃爍，而正中央，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尾端用銀色顏料寫著一行小字：“希望你永遠像星星一樣明亮?！?/p>

那之后，她們靠著微信保持聯(lián)系。夏星眠會發(fā)她新畫的畫作，林深會分享實驗室里有趣的發(fā)現(xiàn)?？删嚯x像無形的屏障，慢慢隔開了曾經緊密的氣息。林深偶爾還是會去圖書館三樓的老位置，只是那里再也沒有那個抱著畫板的女孩，陽光落在空蕩的桌面上，顯得格外冷清。

春末的一天，夏星眠發(fā)來了一張照片，是老家山頂的夜空，照片里能看到幾顆零散的流星?！敖裉焯鞖夂?，看到流星了，”她配文，“突然想起我們的約定?！?/p>

林深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打字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她終于鼓起勇氣，打下那句藏了太久的話：“星眠，我有話想對你說。”

消息發(fā)出去的瞬間，窗外突然劃過一道流星，快得像錯覺。林深下意識地抬頭，天空是沉沉的墨色，那顆流星早已消失在云層里，只留下短暫的光亮殘影。她等了又等，直到手機屏幕自動暗下去，也沒等來夏星眠的回復。

第二天，她收到了夏星眠的消息，只有簡單的一句：“林深，我要結婚了，對方是家里介紹的，下個月?！?/p>

林深坐在實驗室的窗邊，看著樓下新開的花店，忽然想起夏星眠說過，她最喜歡白色的小蒼蘭。那些沒說出口的告白，像被流星載走的塵埃，散落在無人知曉的夜空里。她慢慢刪掉了對話框里未發(fā)送的長篇大論，只回了一句：“恭喜你?！?/p>

很多年后，林深成了天文館的研究員。每個有流星的夜晚，她都會站在觀測臺，看著那些轉瞬即逝的光亮劃過天際。同事問她為什么總看流星，她會想起那個抱著畫板的女孩，想起圖書館里溫暖的熱可可，想起那句沒能說出口的“我喜歡你”。

有一次，一個小女孩指著星空問：“姐姐，流星會把人的愿望帶到哪里去？”

林深望著遙遠的宇宙，輕聲說：“大概是帶到那些沒能實現(xiàn)的約定里，變成永遠的念想吧?！?/p>

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她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夏星眠發(fā)來的朋友圈，照片里她抱著孩子，站在一片盛開的小蒼蘭田里，笑得溫柔又平和。林深點開圖片，看了很久，然后關掉屏幕，繼續(xù)抬頭望著星空。

今晚的流星格外多，一顆接一顆地劃過，像無數個被時光遺忘的瞬間。只是再也沒有哪一顆，能像當年那個午后，夏星眠眼里的光那樣，照亮過她整個青春。有些告白，注定要和流星一起，消失在漫長的歲月里，成為心底最柔軟的意難平，一想起來，就帶著微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