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要離開的消息,像最后一塊拼圖,嚴(yán)絲合縫地嵌入了他們早已注定的悲劇圖景。沒有爭吵,沒有質(zhì)問,甚至沒有一場像樣的告別。那聲輕飄飄的“哦”,和那句干澀的“照...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林燼要離開的消息,像最后一塊拼圖,嚴(yán)絲合縫地嵌入了他們早已注定的悲劇圖景。沒有爭吵,沒有質(zhì)問,甚至沒有一場像樣的告別。那聲輕飄飄的“哦”,和那句干澀的“照顧好自己”,就是他們之間所有的儀式。
接下來的日子,一種詭異的“正常”籠罩了這個家。林燼開始默默收拾行李,不多,只有一個黑色的行李箱。他將一些不常用的書籍打包,將那份體檢報告鎖進(jìn)了抽屜深處。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卻透著一股刻意回避的匆忙,仿佛生怕慢下來,就會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拖住腳步。
林珩則變得更加透明。他盡量待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或者在自己房間里,避開與林燼的任何照面。當(dāng)不可避免地在客廳或廚房相遇時,兩人都會迅速移開視線,像避開灼熱的烙鐵??諝饫飶浡环N心照不宣的、即將解脫卻又更加絕望的氣息。
林珩發(fā)現(xiàn),當(dāng)“分離”成為一個確切的、即將到來的事實時,他心中那無盡的苦澀味,似乎發(fā)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它不再僅僅是罪惡和痛苦的象征,反而摻雜進(jìn)了一種更深沉的、類似于……眷戀的東西?這發(fā)現(xiàn)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慌和自我厭惡。他怎么能對這份折磨產(chǎn)生眷戀?
臨走的前一晚,林燼沒有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他做了一頓還算豐盛的晚餐,有林珩小時候很喜歡吃的糖醋排骨——盡管他知道,林珩現(xiàn)在什么味道也嘗不出來。
兩人相對無言地坐在餐桌前。燈光下,林燼眼下的青黑愈發(fā)明顯,他拿著筷子的手,穩(wěn)定得有些異常。林珩低著頭,小口小口地扒著飯,糖醋排骨鮮艷的色澤在他眼中只是一團(tuán)模糊的紅,入口依舊是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苦澀荒地。
“明天早上七點的車?!绷譅a突然開口,聲音低沉,“王老師會暫代班主任,你的生活費和學(xué)費,我會按時打到你卡上。”
“嗯。”林珩應(yīng)了一聲,頭埋得更低。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盆仙人掌,”林燼的目光投向窗臺,“記得偶爾澆點水?!?/p>
“……好。”
對話干澀得如同沙漠中的礫石,滾落在地,激不起任何回聲。
飯后,林燼洗了碗,拖著行李箱放到門口。他站在玄關(guān),看著這個承載了太多痛苦記憶的“家”,眼神復(fù)雜難辨。有解脫的渴望,有更深的疲憊,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如同剝離骨血般的痛楚。
林珩始終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沒有起身,沒有說“再見”。他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里,像一個拒絕面對現(xiàn)實的孩子。
夜深了。林珩躺在床上,睜著眼睛,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極其輕微的收拾聲響,直到一切重歸寂靜。他知道,哥哥也沒睡。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林珩聽到隔壁房門輕輕打開的聲音,聽到腳步聲走向玄關(guān),聽到行李箱輪子滾過地面的細(xì)微聲響,然后,是大門被輕輕拉開,又輕輕合上的聲音。
“咔噠?!?/p>
一聲輕響,如同命運的終審判決。
他走了。
房間里徹底安靜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龐大的空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珩。他以為自己會感到解脫,會為這痛苦的糾纏終于暫時畫上句號而松一口氣。
可是,沒有。
那熟悉的苦澀味,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濃烈。它不再僅僅存在于口腔,而是充斥了整個房間,充斥了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毛孔。它變得具體,變得有形,仿佛成了林燼離開后,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一個無形的、卻更加牢固的枷鎖。
林珩緩緩地坐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窗邊。
樓下,林燼拖著黑色的行李箱,身影在晨曦的微光中顯得格外孤寂和決絕。他沒有回頭,一步步走向小區(qū)門口,直至消失不見。
林珩的目光回到窗臺那盆仙人掌上?;揖G色的球體,沉默地佇立在晨曦中,那些尖銳的刺,仿佛在守護(hù)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柔軟。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堅硬的刺尖,一陣細(xì)微的刺痛傳來。
這痛感,如此真實。
和嘴里那永恒的苦澀一樣真實。
和哥哥離開時那沉默的背影一樣真實。
和那些被淚水浸泡的夜晚一樣真實。
他忽然明白了。
林燼的離開,并不能終結(jié)什么。那場車禍,那瓶藥,父母的死亡,他們之間這十年互相折磨的日日夜夜……這一切早已用一種最殘酷的方式,將他們兩人的生命牢牢地“締結(jié)”在了一起。用痛苦,用罪孽,用這無處不在的苦澀,締結(jié)成了一個無法拆解的死結(jié)。
無論相隔多遠(yuǎn),這苦澀的味道都會提醒他——他們共享著同一片苦海,呼吸著同樣污濁的空氣,背負(fù)著同樣沉重的十字架。
離開,只是換了一種形式的地獄。
而這苦澀的締結(jié),至死方休。
林珩收回手,看著指尖那幾乎看不見的微小紅點,緩緩地、將那只手,緊緊按在了自己依舊能感受到那沉重心跳的胸口。
那里,苦澀的味道似乎早已悄然滲透,與心跳交織纏繞,難分彼此。
永世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