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一月一日晚·圓明園踏雪尋梅記
乾隆六年正月初一的夜,圓明園裹在一片清寂的白里
新雪覆了青石板,踩上去簌簌輕響,皎月懸在墨色天幕,將枝椏的影子拉得細長,紅梅與臘梅的冷香混著雪氣漫來,清冽又勾人
若璃走在游廊最前,一身法藍色蜀錦繡暗金蝶鹿紋宋廣袖長襖襯得身姿清雅,扶光色織金緞蝶紋魚鱗兔毛齊胸褶裙層層疊疊,走動時似有碎光流轉(zhuǎn),外披的紅金冰裂梅花紋宋錦狐毛長氅衣,絨毛蓬松地裹著肩頸,擋住了夜里的寒
她挽著垂掛髻,頂上全冰藍翡翠雕百花嵌粉寶花冠在月下泛著冷潤光,兩支藍瑪瑙玫瑰花簪對稱簪在鬢邊,手里提著盞蝴蝶珠燈——粉碧璽綴成的蝶翼隨步子輕晃,暖黃光暈落在雪地上,暈開一小片朦朧的亮
身側(cè)的弘歷穿墨綠色暖緞繡雪落竹枝玫瑰圖束腰常服,墨色竹枝與艷紅玫瑰在衣料上相映,外披的黑狐裘斗篷攏得嚴實,手里握著個山水梅花紋暖手爐,指尖偶爾碰一碰若璃的氅衣邊角,怕她被風吹著
另一側(cè)的弘晝則是棗紅色暖緞繡玫瑰麒麟獸紋束腰常服,亮色衣料在夜里格外惹眼,寶藍色蜀錦繡銀線玫瑰暗紋狐毛斗篷披在肩上,手里提的飛鷹珠燈綴著琥珀,與若璃的蝴蝶燈相映成趣,走兩步便往若璃身邊湊,滿是親昵
……
傅恒跟在三人身后半步遠,碧青色蜀錦繡月下獸紋束腰勁裝襯得他身姿挺拔,黑色描金狐毛斗篷的領(lǐng)口立著,遮住了半張臉,只露著眼底的溫柔
他目光始終落在若璃身上——看她提燈時手腕輕晃的弧度,看她被雪氣拂得微紅的鼻尖,連她發(fā)間垂落的寶花冠流蘇輕顫,都落在他眼里
小夏子領(lǐng)著三十多個侍衛(wèi)遠遠跟著,玄色衣袍隱在樹影里,只靴底踏雪的輕響,襯得這夜更靜
……
“皎月、雪景、紅梅、臘梅,就差迎面來個美人了~”若璃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著手里的蝴蝶珠燈,語氣里滿是俏皮,“嗯~若有個雪蓮般清冷的女子,或是如曇花般芳華的女子過來,才算配得上這夜色呢~”
弘晝立刻湊上前,聲音里帶著撒嬌的軟:“皇額娘~這滿園子里,哪個女子及得上您半分?您呀,就是看話本子看入迷了?!?/p>
若璃被逗笑,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小五~你又嘴甜,說吧,是想吃茉莉蜜茶糕,還是想讓我賞你那柄玉柄折扇?”
弘歷也眉眼柔和,伸手幫若璃攏了攏氅衣的領(lǐng)口,指尖觸到溫熱的狐毛:“皇額娘,現(xiàn)在是夜里,園子中人都歇下了,巡夜的侍衛(wèi)也多,哪會突然冒出個女子來勾住您?您呀,就是心太軟,見著好看的人和物,就挪不開眼?!?/p>
身后的傅恒忍不住輕笑,眼底的溫柔快溢出來——他太清楚若璃的性子,最是喜歡美好的事物,無論是精巧的珠花,還是靈動的人,都能讓她心軟
幸而自己還算入眼,能守在她身邊,看她這般鮮活的模樣
……
“曇花般的姑娘?”弘晝撓了撓頭,一臉不解,“兒臣都想不出來該是怎么樣,難不成是白天不好看,只能夜里好看?那豈不是跟夜游的精怪一樣?”
“噗——”若璃被他逗得笑出聲,手里的蝴蝶珠燈都晃了晃,暖光在雪地上碎成一片
弘歷連忙接過她手里的燈,將自己的山水梅花暖手爐塞進她掌心:“小心些,別摔了燈?!?/p>
……
若璃握著暖手爐,指尖漸漸暖起來,輕聲念道:“素袂趁星闌,悄綻冰顏。月華揉碎入清歡。一晌芳華輕似夢,風過香殘。不與晝爭妍,獨抱幽寒。玉容旋謝意難刪。留得相思縈枕畔,醉了流年。”
她抬眼望著月亮,語氣軟下來,“該是這般姑娘~如夢似幻的感覺,見了她,一夜過后仿佛一場夢,到了第二夜,又忍不住想再去尋她~”
弘歷眼底滿是無奈與縱容,伸手拂去她發(fā)間沾著的雪沫:“皇額娘~您這分明是把話本子里的‘曇花仙’搬出來了,哪有這樣的女子?說不準呀,就是精怪呢。”
“哈哈哈!精怪!”弘晝笑得直不起腰,“皇額娘,您說的精怪姑娘,該不會藏在前面的梅林里,等著咱們?nèi)ぐ???/p>
傅恒也跟著笑,目光落在若璃泛紅的耳尖上——她被兄弟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泛著淺粉,像枝頭剛開的紅梅,格外可愛
“哼唧~你們倆就是沒情趣!”若璃輕哼一聲,卻忍不住彎了唇角,“我想的是月下美人,若是意歡與黛玉在,肯定會和我一般有同感,說不定她們還能想出其他花兒似的姑娘,比如牡丹般華貴的,或是蘭花般清雅的。”
她頓了頓,腳步輕快起來,“我明日上午就去武陵春色找黛玉,跟她聊詩詞、賞雪景,省得跟你們倆在這兒氣我?!?/p>
……
弘歷連忙跟上,順手折下枝開得正艷的紅梅,遞到若璃面前:“皇額娘別氣,您看這紅梅,配您正好?!?/p>
若璃接過紅梅,指尖觸到花瓣上的雪,微涼的觸感很舒服
弘晝也湊過來,折了朵含苞欲放的臘梅,小心翼翼地簪在她發(fā)間的藍瑪瑙玫瑰簪旁:“皇額娘戴這個好看!臘梅香,還襯得您皮膚更白了?!?/p>
若璃摸了摸發(fā)間的臘梅,又看了看手里的紅梅,眼眸彎成了月牙:“那~原諒你們了?!?/p>
說著便提著暖手爐,往梅林深處走去,月光灑在她身上,衣擺的織金蝶紋閃著細光,發(fā)間的臘梅與紅梅相映,美得像一幅會動的畫
……
第二日
武陵春色的桃花塢內(nèi)室,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上灑下細碎的暖斑
窗邊軟榻鋪著杏色云紋錦墊,榻幾上擺著青瓷茶具與描金漆食盒,碧螺春的清潤茶香混著瓊?cè)~糕的甜香,漫在暖融融的空氣里
……
若璃斜倚在軟榻上,指尖捏著塊瓊?cè)~糕,咬下一角便忍不住蹙起眉,語氣帶著幾分嬌嗔的抱怨:“你說昨晚那兩人是不是沒情趣?皎月當空,新雪壓枝,紅梅臘梅開得正好,我不過盼著能遇個配得上這景致的美人,弘歷倒說我是看話本子入了迷,弘晝更離譜,竟說我盼著見梅林精怪!”
說著便端起青瓷茶盞,抿了口碧螺春壓下口中的甜,眼底還帶著點昨夜未散的嗔意
……
黛玉坐在對面軟榻上,一身秋香色撒花蜀錦襖裙,裙角繡著的小鹿紋在光下泛著柔潤靈動光澤
她握著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盞沿,聽若璃說完便彎起眉眼,聲音清潤得像浸了露水:“太后娘娘這話在理,這般好景致,本就該配些妙人趣事才不算辜負。若是我昨夜在,定不會潑您冷水——倒會盼著梅林深處能走出位雪花般的姑娘,素衣沾雪,眉目清冽,走在紅梅間,才真叫‘雪映紅梅襯美人’,那才是應(yīng)景呢?!?/p>
“還是黛玉你懂我!”若璃一聽這話,眼底的嗔意瞬間散了,笑著放下茶盞,語氣里滿是雀躍,“對了,還有件趣事要跟你說。前些日子花草房剛培育出個芍藥新品種,名叫‘雪原紅星’,模樣別提多別致了——雪白的花瓣像上好的絲綢,層層疊疊裹著,連花芯都是素白的,偏在花芯周遭暈著幾瓣玫紅色,遠遠瞧著,就像茫茫雪原上忽然落了場紅梅雨,艷得恰到好處,又不俗氣。”
她頓了頓,伸手碰了碰榻幾上擺著的青瓷瓶(瓶中插著兩支初開的紅梅),目光里滿是期待:“等到今年五月份芍藥花期盛了,你一定要來萬方安和。到時候我讓南星多送些‘雪原紅星’來,咱們在殿里插滿瓶,再挑幾盆長勢好的讓你帶回桃花塢,往后你在這兒喝茶看書,抬頭就能見著這別致的花兒,多舒心?!?/p>
黛玉輕輕點頭,眼底也漾開笑意,指尖拂過裙角的蓮紋:“‘雪原紅星’這名字聽著就雅致,倒真盼著今年五月份快點來,好瞧瞧這雪映紅梅般的芍藥,也嘗嘗在萬方安和伴著花香喝茶的滋味?!?/p>
若璃指尖捻著瓊?cè)~糕,目光掠過窗欞外覆雪的枝椏,忽然輕聲吟道:“漫卷瓊英覆野橋,遠山如臥隱云腰。圍爐且煮松蘿茶,靜看窗欞凍玉綃?!?/p>
末句落時,她放下油紙,側(cè)頭看向黛玉,語氣里帶著點軟乎乎的嬌嗔:“黛玉~”話未說完,尾音還飄在暖香里
黛玉本就被那句“靜看窗欞凍玉綃”勾得眼眸發(fā)亮,此刻聽她這未盡的語氣,當即心領(lǐng)神會,笑著轉(zhuǎn)頭對門外喚道:“白鷺,快把備好的松蘿茶沏來,用那套霽藍釉白梅紋蓋碗,再溫一壺蜜漿,晚了太后娘娘可要把‘想喝松蘿茶’這話直接說出口了~”
“還是黛玉你最懂我,不愧是我的忘年交~”若璃看著黛玉促狹的笑意,眼底也漾開暖光
不多時,白鷺端著茶盤進來,霽藍釉蓋碗里的松蘿茶冒著輕煙,茶香清冽里帶著松針的淡苦,若璃執(zhí)起茶蓋撇去浮沫,淺啜一口,暖意順著喉嚨漫到心口
……
“什么忘年交~”黛玉伸手拂去茶盤邊緣的細雪,語氣帶著點認真的反駁,“娘娘今年也不過才三十三,瞧著比園子里的花兒還要鮮活,我總覺得您站在花旁,倒像是與花兒比艷的姑娘,哪里像年過三十的模樣?”
她雖已二十歲,眼底卻始終藏著幾分執(zhí)拗——在她看來,若璃笑時眼尾的梨渦、說起話來靈動的語氣,分明與二十出頭的姑娘別無二致
……
說著,黛玉抬眼望向窗外,檐角垂著的冰棱映著晨光,幾枝紅梅從雪堆里探出頭來,艷得晃眼
她凝思片刻,輕聲吟出自己昨夜新作的句子:“雪壓寒枝瘦,梅舒冷蕊香。憑窗觀素色,一室暖茶湯。”
尾音落時,恰好與若璃手中蓋碗輕磕茶盤的脆響相合,暖香與梅香纏在一處,倒真應(yīng)了詩里“一室暖茶湯”的景致。
若璃聽黛玉吟完“雪壓寒枝瘦,梅舒冷蕊香”,當即放下茶盞,抬手輕輕拍了拍軟榻扶手,眼底滿是贊賞:“好一句‘憑窗觀素色,一室暖茶湯’,既寫了窗外雪景,又藏著室內(nèi)暖意,比我那兩句多了幾分細巧心思!”
話音剛落,她忽然想起園子里的綠萼梅,隨口便吟出一首新作:“寒庭積素覆苔痕,綠萼橫斜映竹門。瓣帶輕霜凝翠色,蕊含清露吐冰魂。不隨桃李爭春色,獨向冰霜抱玉溫。莫道此花無艷色,清姿自可壓芳群。”
末句落下時,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昨夜里踏雪時,見梅林邊角藏著幾株綠萼梅,淡綠的花萼裹著雪,和旁邊艷紅的梅枝配在一處,一素一艷,果真極美?!?/p>
黛玉眉眼彎彎,端著茶盞湊近了些,好奇追問:“那~娘娘昨夜可折了枝綠萼梅回來?這般清絕的花兒,插在您殿里的冰紋瓶中,定能襯得滿室清雅?!?/p>
……
若璃卻輕輕搖了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語氣里帶著點軟乎乎的憐惜:“那可沒有。綠萼梅本就比紅梅更畏寒,偏生要在最冷的時節(jié)開,花瓣薄得像琉璃,那淡綠的花萼沾了雪,瞧著就惹人心疼。倒不如讓它留在枝頭,風來時能晃一晃,雪落時能裹層白,自在些才好——咱們折幾枝紅梅插瓶就夠了,紅梅艷朗,經(jīng)得起折騰?!?/p>
黛玉聞言,眼底瞬間浮起共鳴的笑意,輕輕點頭:“娘娘這話正合我意。我先前也見著那幾株綠萼梅,總怕一碰就傷了花瓣,便只遠遠瞧了瞧。想來花兒也和人一樣,有的喜熱鬧,有的愛清靜,綠萼梅定是偏愛枝頭的自在,不愿被挪進暖室的。”
說著,她望向窗外,恰好見一縷陽光落在綠萼梅的枝椏上,雪沫折射出細碎的光,倒真應(yīng)了“清姿自可壓芳群”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