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幾訶

（五）

阿浮君提著一袋子紅美人回來的時候，看到所有族人已經(jīng)聚集在婆娑樹下，而訶那站在人群中央，似乎在等他回轉(zhuǎn)。

阿浮君緩步走到訶那身邊，訶那未發(fā)一言，張開雙臂，飛臨半空，紫色妖力從他身體傾瀉而出，化作一朵王蓮，將婆娑樹完全包裹。

妙音笛瞬現(xiàn)在訶那手中，他妖力通過笛音催開王蓮，王蓮化作紫色星光，繞枯死的婆娑樹而飛，一瞬之間，枯死的婆娑樹萬花齊開，鳳眼蓮花瓣如雨紛紛落下。

那一刻的訶那，宛如神袛，熠熠生光。

所有寄水族人下跪，山呼妖王回歸，阿浮君也身在其中，熱淚盈眶。

然而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阿浮君突然感覺到了哥哥跟他之間的距離。

那袋他辛苦帶回的紅美人柑橘，放在訶那寢殿，一直到長滿了白毛，訶那都再沒有碰過。

從來溫良的訶那，突然之間好像轉(zhuǎn)了性子，敢犯水下妖闕者，他定會殺上門去，實力碾壓，逼迫人家頭領(lǐng)凝妖珠獻(xiàn)于他，以示終生臣服。

一時間，白衣妖君在妖界橫行無忌，眾人紛紛傳說，他好似被弟弟阿浮君奪了舍。

而阿浮君感受到的，卻是訶那一日日“溫柔”的疏遠(yuǎn)。

“時日在變，我的口味也在變，不可能一輩子都喜歡吃你的橘子?！?/p>

“小時候你送我的禮物，不過都是玩鬧，我為何都要留著？”

“不過小小山妖，無需你作陪?！?/p>

“阿浮，在妖王大殿，你該稱我妖君?！?/p>

“阿浮，兄長還有許多事，你也該有你的人生?！?/p>

阿浮君的兄長，好像一夕之間就變了，立誓要在自己和阿浮君之間，筑起一道高墻，割斷彼此太過緊密的連接。

阿浮君好似一只困獸，發(fā)了瘋一般修煉。

一定是他還不夠好，不夠與白衣妖君并肩。

他本身負(fù)妖王之血，一旦心志堅定，頓時進(jìn)益猶如神助，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年，就能與訶那勉強(qiáng)一戰(zhàn)了。

而在這期間，訶那又突然轉(zhuǎn)了性，開始事事驅(qū)使阿浮去做，而他自己，則逐漸開始“玩物喪志”。

白衣妖君訶那，突然之間，對一個人間女子柳梢，一見鐘情。

那是一個在武陽侯府學(xué)藝的普通女弟子，長得俏麗動人，性格也豪爽，訶那為了接近她，竟假扮成魚妖。

他跟她說：“我叫訶那，我是你的妖啊?！?/p>

那聲音溫柔寵溺，好像一把鈍刀，一刀一刀割著阿浮君的血肉。

那時候阿浮君還能勸說自己，一切都是兄長的選擇，只要兄長幸福就好。

對，只要他幸福就好。

所以他看著訶那對那柳梢百依百順，看著他將她迎回妖闕，看著所有族人議論，君上將有妖后，真真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這時候的阿浮，心中開始生出魔意。

若訶那的幸福里沒有阿浮，若這個女人能擁著他的兄長，而他卻只能在冷硬潮寒的寢殿內(nèi)一人獨眠，那他，還要祝兄長幸福嗎？

這一夜的夢很長，阿浮君夢到訶那坐在床邊，緩緩?fù)嗜ヒ律?，后背皮膚瑩白中透著微微的蒼青，上面有一道舊傷，從肩頭一直蜿蜒到腰身。

夢中的阿浮君呼吸急促，然而他卻看到他從來溫柔的哥哥緩緩轉(zhuǎn)頭，神色冰冷。

他說：“出去?！?/p>

阿浮君一下子就驚醒了，呼吸里還帶著那兩個字冰涼的回音。

他要失去他的兄長了，他阿浮君，要從訶那的人生里隱退，祝他幸福。

不！

絕不??！

阿浮君沖出寢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柳梢一人坐在婆娑樹下，手里拿著一樣?xùn)|西，神色卻不是很歡喜。

那是以妖君靈力凝成的鳳眼蓮吊墜，寄水族萬萬年來，都只屬于妖后。

可這個女人卻好像在猶豫，是嫌棄人妖殊途，他兄長訶那不配嗎？！

阿浮君心中的魔意，長成了參天大樹，他喚出了他的長刀，刀在礁石上拖曳，閃著火光。

他看到訶那出現(xiàn)，他沒有減速，將刀利落架在那個女人的脖子上。

“阿?。　?/p>

果然，過了這么久，兄長喚他名字的時候，又一次帶了強(qiáng)烈的感情。

阿浮君覺得氣血已經(jīng)涌到了胸口，將他僅剩最后的理智，燒得干干凈凈。

此時的阿浮君，與萬年前的桀離一模一樣。

若不能得到，那就將他囚禁在身邊，若不能愛我，那就讓你痛吧！

“想讓她活，你自封妖力?！?/p>

阿浮君聽到自己說的話，字字冰冷清晰。

訶那沒有任何掙扎，手起如電，將妖力封閉。

所以，這女人于他而言，的確比他阿浮更加重要。

所以，他沒有猶豫，一刀割斷了這個女人的頸脖，鮮血噴濺，干脆利落，一刀斃命。

然后，他的刀就帶著血，盤旋飛了出去，將訶那一記擊昏。

訶那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妖力完全被封，而阿浮君就坐在他對面，一手拿著鳳眼蓮吊墜，一手掌心，則閃耀著一顆仙元。

“我將這女人煉化，發(fā)現(xiàn)她體內(nèi)竟有一枚仙元，所以，這便是兄長對她情有獨鐘的原因嗎？”

“阿浮，你是不是瘋了？”

“若我將這仙元煉化，可能……，還變成兄長往日里最在乎的那個人？”

說這話的時候，阿浮君眼中，已有了神魔都不能挽回的癲狂。

于是訶那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將柳梢體內(nèi)的澤水仙元，煉化到了自己體內(nèi)。

一生內(nèi)斂克制，從不失態(tài)的白衣妖君，突然之間，長而凄厲笑了起來。

阿浮。

若你知道，我最終選擇將妖王之力強(qiáng)納入體，替你去承受你的命運。

若你知道，我急著去征戰(zhàn)四方，是為了給你打下一個未來。

若你知道，我疏你遠(yuǎn)你，是怕你對我太過依賴，是我給你最后的溫柔。

若你知道，柳梢她只是身負(fù)澤水仙元，我對她并無欺瞞，所以她才糾結(jié)輾轉(zhuǎn)，是否要親手將我獻(xiàn)祭。

你還會這么做嗎？

若你知道，你將澤水仙元煉化，你就必須親手將我獻(xiàn)祭。

你，還會這么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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